入秋以來的第一場大風從北方刮過來。我希望它是從長白山下經過的那陣風,為我捎來你平安的訊息。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我在秋風中讀到了蒼涼。
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發。
我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去感受一座寺和幾條小巷,以及這些小巷深處的幾幢破舊的老房子。如果淒清與蒼涼也是一種美的話,我承認我偏愛這一種美勝過高樓大廈金碧輝煌的華麗外表。你不可能從這些玻璃幕牆上看到什麼,卻可以從那些斑駁的青磚之間讀出一座城市曾經擁有過的或高貴或卑下的靈魂。這座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城市,如今,還剩下多少記憶?總有一天,我們再也無從尋找。
感謝六榕寺,在這個喧鬧的大都市裡還能為我們保留一塊幽靜之處。我默默地坐在碑廊前,看香煙裊裊,看一千多年間一座寺廟的滄桑變化。
早在南朝宋代(420一479年),六榕寺原址已建有佛殿,名為廣州寶莊嚴寺。北宋重修後鑄造禪宗六祖慧能(638-731年)銅像供奉,因寺僧主修淨業,遂改名為淨慧寺。蘇軾於宋元符三年(1100)路經廣州時,游靜慧寺,覽舍利塔,僧人請他為寺廟題字,東坡看到寺院有六棵榕樹,遂揮筆寫了「六榕」二字,這便是「六榕寺」的得名。如今宋時的六棵榕樹已不復見,但寺中寶塔巍峨,樹木蔥蘢,古風依然。
一老婦立於佛像前虔誠地祈禱,她口中唸唸有詞,或許在為她的家人祈福吧?我也在心裡默默念著:願我的家人平安健康!
出六榕寺,對面便是將軍府。清代的廣州將軍衙門範圍很大,它坐北向南,大門位於今中山六路,後牆在今迎賓路,它東起今解放北路、西至今六榕路,包括今將軍東、西路和廣東迎賓館。如今的將軍府是普通百姓歎早茶、飲下午茶和休憩的好去處,只有朱漆的大門鮮艷如故,乞丐蹲在它的牆腳,他是否知道門裡面是怎樣的富麗堂皇?
我終於迷失在那些小巷裡。一些叫我不由得不愛上的名字:小茶巷、稻香倉、前倉街……
轉入一條巷子,所有的車聲與人聲突然地就停息下來。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時光凝住不動。那棵樹與那些紅色的花朵似乎已在這裡站立盛開了一個世紀。
一位捧著收音機聽粵劇的阿伯和一位用顫抖的手填著福利彩票號碼的大爺,還有兩位坐在街邊對弈的男子。你看著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在這些小巷中安靜地生活著。你分不清這是過去還是現在。
我迷失在這些小巷深處。每條巷子都四通八達,每條巷子又都像迷宮,但總會有一個出口,我的心也正在尋找一個出口。
與鉛山的河口鎮比起來,廣州的老房子就顯得更可憐了。它們在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之間尋找著生存的空間,不知哪一天就再也無法喘息了。
我還記得沙溪的夕陽。那個小鎮奇跡般的一直存活到今天的木板房,猶如被燻黑了的一塊塊臘肉掛在天井裡,時間愈久便愈是烏黑發亮。我很怕一陣風就會將它們吹倒了,真的,它們再也經不起任何的風雨飄搖。
我的老家那條叫干家前巷的小街還在,但是像沙溪那樣的木板房卻再也找不到了。我的爺爺、奶奶曾經坐在那房子裡的竹躺椅上,搖啊搖。
忽然憶起在永平鎮見到的那幢頹敗的老屋,人去房空,徒留兩張老人的遺像,仍然擺放在桌上。同行之人無不唏噓,卻誰也不願意驚動他們。
我從這些古鎮上走過,時間彷彿變作一位遲暮的老人。他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他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古老的中國,又何嘗不是一位老人?而新生的中國,你是否懂得尊重這位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