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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婆婆

婆婆走了,無論我們怎樣的挽留,無論我們怎樣的哭喊,無論我們怎樣的難以捨棄,無論我們怎樣的不情願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婆婆走了,帶著她還沒有了卻的心願,帶著她還沒有做完的事情,帶著她對親人的牽掛和不捨,帶著她的遺憾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今天是婆婆去世的「五。七」祭日,就近的親人們正在去海林龍鳳坡墓地祭奠婆婆,我為不能親去而感到遺憾,陰沉灰蒙的天空靜默地哀悼著我的親人,翻飛飄舞的雪花編織著思念的花環,在這個悲傷而又特別的日子裡,我將心底堆積的深愛與厚情凝結成虔誠的文字,奉獻給天堂裡的婆婆。
  今年婆婆的肺心病重於往年,四個月我和愛人往返了四次,最後一次從發病到去世,一直處於深度昏迷,陸續趕回來的兒孫千呼萬喚,卻沒能喚醒婆婆的意識清醒,資深的內科醫生大哥束手無策,致使婆婆奄奄一息的病因是腦栓塞,婆婆的老病又添新病,最終沒能過上八十大壽。其實在看婆婆之前,我為了討個綵頭,特意為婆婆繡了一個十字繡的百壽圖,七月末的婆婆身體還不是太壞,老人看了百壽圖非常高興,說:「我在林場生活了一輩子的從沒見過玩意兒,一個壽字能寫一百樣,還是繡的什麼十字。」我對婆婆說:「這個百壽圖本想過年回來時再拿的,之所以早點拿回來是想你天天看著,紅彤彤的滿屋子的喜慶,你心情好了,身體就好了,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麼,今年春節的正月初八我們給你過八十大壽,家裡人一個不落都得回來,我們上牡丹江市最好的飯店,讓你這個從來沒有過過生日的老太太不過則已,一過就蓋了帽了。」
  婆婆從小父母雙亡,沒有直近的親屬,在公公被打成右派下放到牡丹江的一個林場之後的三年,婆婆帶著她的公婆和大哥從安徽來到林區。記得剛結婚時我弟弟上我家串門,送給我一個沙金戒指,我戴在手上美的夠嗆,回婆家時顯擺給婆婆看,婆婆說:「你那金鎦子成色太不好了,白不次咧的,我有一個成色可純了,十幾克重呢……」沒等婆婆說完,我生氣地搶白道:「怎麼沒看見你戴呀,是不是怕三個兒媳婦要沒法分呢?」「不是,是我從安徽到東北的路上換乾糧吃了。」「換乾糧了?可惜了那麼大個金戒指了。」「可惜什麼,不換乾糧,我們早就餓死了。」我一時無語,為自己的狹隘與愚蠢。想到這,不禁想起當時婆婆臉色的慍怒,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祈求駕鶴西去的婆婆能夠原諒我那時的年輕與無知。
  其實婆婆根本就沒計較我的莽撞。睡覺前婆婆塞給我一卷錢,有十快的,有五塊的,婆婆說,你們剛成家過日子,哪都需要錢,這次回來你倆都瘦了,拿這五十塊錢軋點肉,補補身子……「沒等婆婆說完我這個急性子就打斷婆婆的話:」家裡也困難,我們都掙錢了,能過好自己的日子,要不你給我們帶點大碴子吧,省得買了。「我把錢塞在婆婆的枕頭底下。對婆婆說:」媽,明早五點的大客車我怕睡過頭,提前半小時叫我。「婆婆說」我給你們打更,你倆放心睡吧。「擔心趕不上車的我深夜兩點多起來看表,看見婆婆靠後牆坐著,婆婆指指我的枕頭,又指指自己的頭,讓我繼續睡,有她打更呢。婆婆提前一個小時把我倆叫起來,睡眼惺忪的我們吃著婆婆的拿手好飯荷包蛋,婆婆一直沿用老家的叫法——雞蛋水。七印大鍋,一瓢水,五個雞蛋溜溜光,那水中是絕沒有絲絲縷縷的蛋清,水面是上也沒有蛋清沫子。婆婆說那不是煮的好,是燒火的功夫巧。回家好幾天才想煮大碴子吃,淘米時淘出十元錢,伸手往裡掏掏,還有!我估摸著我塞在婆婆枕頭底下的五十元錢都在這面袋子裡了,果然如此!這老太太,沒有文化還挺有招的,也不怕大客車上的人扛走糧袋子。
  第二年有了孩子,回家過年時婆婆特別高興。我給孩子餵奶時婆婆盯著看,還跟我嘮叨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又瘦又近視,我真怕你不能生孩子,或者有了孩子沒有奶水,嘿!你這小瘦子的奶水還挺足性,孩子有福呦!不像我,挨肩喂仨孩子把胳膊肘子都磨出了繭子,現在還有硬皮呢,說著把胳膊擄起來讓我看。愛人的姐姐、二哥和他各差一歲,吃不飽的婆婆沒有奶水,於是兩頭山羊便成了三個孩子的奶源,婆婆拿著奶瓶喂完這個餵那個,天長日久被炕席磨破了皮,落下了老繭。
  那一年婆婆養了倆頭豬,賣了一頭半,給大哥家一大塊兒,給我們家一大塊兒,餘下豬肉和倆副頭蹄下水就是那個春節的主要年嚼粿兒了,肥肉、板油烤了一罈子大油,婆婆三天張羅?肉,兩天張羅壓豬頭燜子,我的奶水更足了,孩子吃得胖乎乎的,全家人樂樂呵呵地享受著婆婆的勞動果實。過年嘛人多菜做的也多,每頓八個菜,頓頓有剩菜,新菜好菜婆婆總是讓著別人吃,自己總是吃剩菜,還說剩菜爛糊、有滋味。其實婆婆的年齡也不是很大,牙口也蠻好的。只是苦日子過慣了,什麼都捨不得扔。我為了碗櫃乾淨利索,恨不能一個剩菜盤碗都沒有,有時偷偷倒了,婆婆想起來到處找,說現今的日子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扔東西還是不會過日子,沒挨過餓的人,是不知道挨餓的滋味的。雖說婆婆的思想有點舊,但勤儉持家、善良為人在歷朝歷代都沒錯,現今看來越年輕的人越缺乏這種精神。
  第二次看婆婆是我們夫婦在省城辦完事也就是國慶假期的第六天,我們住了四宿三天,要走的時候婆婆說,住這兩天還不夠車票錢呢。我說,「看看你挺好的就放心了,天越來越冷了,別感冒,在城裡住樓不比在林場住平房,想取暖就燒火……」婆婆說,「我太胖了,不怕冷怕熱。」「好好養病,別怕花錢,想吃啥就讓我爸給你買去,過年我們領你孫女兒回來看你。」「好哇!考上大學再沒回來過呢,上海那地方熱,怕是又瘦了。」在婆婆的心裡,人瘦就是不好,胖了才說明日子過得好,有福氣,早年困苦的生活對婆婆烙印太深了。
  婆婆一天學沒上過,一天班沒上過,貌似愚鈍,心卻善良,體態肥胖,人不懶惰,以勤勞持家,靠無私說話,用母愛的光輝書寫著家的溫暖,愛的篇章!在婆婆居住的林場裡,我大伯哥是第一個大專生,我大姑姐是第一個大學生,我愛人是第一個中專生,我二大伯哥是第一個萬元戶,這四個兒女的第一,得益於婆婆的教育,裝雜物的吊腳樓底層被婆婆清理出來,每天早晨四點半,婆婆下地時就把孩子們叫起來學習,六點半回來做飯時,孩子們早自習下課,按照母親分工做好家務後洗臉、吃飯、上學。每個星期天哥三個都到小河邊采豬菜、割羊草,天太熱了,就忘了婆婆的叮囑,偷著下河洗澡、撈魚,哥仨中二哥最不愛學習,打魚摸蝦卻在行得狠,哥幾個回來時婆婆用指甲在二哥的胳膊上劃一下,就知道他們下沒下過河,第二次回來,二哥主動伸出胳膊,婆婆沒搭理他,這回劃愛人的小腿,我愛人跟我講這個故事時,樂得我哈哈大笑,薑還是老的辣,你們那點小心眼被識破了吧。生活也是所大學,多年的經歷和舔犢之情是婆婆最好的師資力量。
  愛人的電話猶如晴天霹雷,家裡又來電話說婆婆病危。此時愛人正在公幹出差,急急忙忙趕回,我們坐飛機前往哈市,在朋友的幫助下,出了機場連飯都沒吃,連夜趕到婆婆家,我們惦記婆婆不覺得餓,可把司機師傅累夠嗆,也餓夠嗆。我們回來的那天下午,婆婆神奇般地好起來,姐夫說老人與兒女有心裡感應,大嫂悄悄對我說,怕是迴光返照吧,我說沒有大礙的,婆婆那麼大個坨,哪能說沒就沒了呢。再說剛搬市裡才一年,好日子在後頭呢。第二天二嫂也來看婆婆了,二哥去世八年了,婆婆沒讓二嫂登門,因為二哥是跟二嫂吵架喝藥自殺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讓婆婆怎麼也不能原諒二嫂,任憑家人怎樣規勸。時間是淡忘記憶最好的良藥,婆婆搬到市裡這一年,每逢節假日,二嫂和侄女都買上老人最愛吃的東西來看老人,婆婆居然不再排斥二嫂,還囑咐二嫂和侄女不許再買東西,你們的日子過得也緊巴,做點好吃的還讓公公打電話給她們。那天下午二嫂陪婆婆嘮了好長時間,婆婆對二嫂說,這麼多年也沒找人家,怪不容易的,以後有困難找你大哥和三弟,別一個人扛著,你還是這個家裡的人。只見二嫂的眼淚辟里啪啦地往下流,兩隻手使勁地攥著婆婆的兩隻手。是啊二嫂憋屈八年了,事情發生以後自己恨不能替回丈夫,真是悔青了腸子啊!
  那幾天,婆婆特別能說而且會說,簡直是超長髮揮。只是早晨剛起來時有點糊塗,不讓打針,愣說自己沒病。十點鐘以後就得以她為中心了,姐姐、姐夫都不讓上班,大哥更不能離開她的左右,她點著名地找家裡人嘮嗑,大孫女、孫子在北京工作,打電話嘮,不管誰的電話響,她都問誰來電話了,耳朵出奇地好使。她跟公公大講訂婚的事,跟大哥無數遍地磨叨老家的事。她對我說,她對我不滿意,長得那麼漂亮的老兒子,硬是讓我給領到大興安嶺去了,她還對姐姐說,姐姐是她的貼心小棉襖,姐姐漲工資都是她讓公家給漲的,全家的福都是她帶來的,等等……高燒、低燒、高燒。婆婆在高燒下說了一輩子都沒說過的話,思想之清晰、邏輯之縝密、口齒之伶俐讓結婚六十年的公公瞠目結舌。
  我問她想吃什麼,她說你做飯好吃,做什麼我吃什麼。頭幾天我給她做些清淡的流食,花生豆大米粥,芸豆高粱米粥,地瓜玉米粥;後幾天她的氣色越來越好,我怕婆婆病沒完全好葷素不合口味,我包餃子包兩樣餡的,韭菜雞蛋蝦仁、白菜豬肉的,婆婆各吃五個,隔一天包包子也包兩樣餡的,蘿蔔粉條火腿、酸菜豬肉,婆婆各吃一個。看見婆婆食慾增加,能正常吃飯了,我覺得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臨走的那天晚上,做了好多菜,二嫂和侄女也過來了,婆婆一高興還喝了點啤酒。我起身要去刷碗她不讓,說讓她們刷,你坐這兒跟我說話,我便逗婆婆說:」媽,你不說你有錢麼,給我兩千,我過年來還坐飛機。
  十一月十日早上,婆婆知道我們要走,也早早地起來了,臨走時我給她錢,她說什麼也不要,還讓公公給我們拿路費,說我們今年跑了好幾趟,工資都花光了,我說:「等你身體養好了,天氣變暖了,上我們家住些日子,你老太太去年去了北京天安門,明年去游北極村。」誰知與婆婆的這幾句話竟成了最後的敘談。
  因為一個星期後,我們又接到家裡電話,婆婆昏迷不醒沒有搶救價值了。
  當我們風塵僕僕地趕到家時,婆婆氣息尚存。看著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婆婆,我們一聲聲叫著「媽……媽……」便淚如雨下,時隔七天,從侃侃而談到不能交談片語只言,「媽……媽……快醒過來吧,您還沒過八十大壽呢……」
  有道是「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我們是找到自己的方向了,卻苦了空巢的父母,日夜思念牽掛,幾多華髮。我結婚二十三年,總共與婆婆相處的時間才一年多,去年冬天九十七歲的奶奶婆去世後,我就想等天氣轉暖婆婆的身體好些,把婆婆接到我家好好盡盡孝心,以彌補我和愛人的遺憾。婆婆你走的太早了,七十九歲才卸掉兒媳的責任和義務,還沒有好好享受婆婆的福氣就去了。草死能復生,人死去無蹤。對父母的孝,是做兒女必修的功課,對家的眷戀,其實就是對父母無限的愛,父母是兒女永遠的依靠,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兒女心中永遠的疼痛,這種痛,及肌膚,及肺腑……
  「婆婆,安息吧……」當我寫到這裡時,我的眼睛潮濕、喉嚨苦澀、心房戰慄,不覺兩潭熱淚傾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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