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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中,收拾破碎的心靈

貧窮的日子樸素的愛情

  1994年9月份,那一年,我24歲,隻身一人從湖南農村老家來到佛山,家裡窮,急需用錢。我希望能在這裡找份活兒幹,賺一些錢。原本以為這裡給活的機會很多,找工作不是什麼難題,事實證明我想得過於天真了,兩個月過去了,工作沒有著落。我著急的同時又很無奈,最後幾近絕望。上天還是很眷顧我,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我有工作了!當時的我高興得直掉眼淚,雖然還不知道是幹什麼。

  第二天,我就去報到了。令我喜極而泣的工作原來是在體委打掃廁所。我並沒有是要掃廁所兒心裡自卑,我很清楚,這是我兩個月苦心等待等來的,我已經很滿足了。況且,即便是“掃廁所”,也來之不易,是親戚托一個認識的巡警千回百轉介紹的,他們的心意我無論如何不能辜負。

  其實,在我看來,掃廁所髒是髒了一點,活兒不累,每天自己分內的工作幹完之後,回到宿舍,周圍的一切熟悉得閉眼都可以摸到在哪裡,東西是死的,他們沒有生命,呆久了,自己也會變得死氣沉沉,剩下的就只有寂寞和無聊了。也許上天可憐我孤苦伶仃吧,不久,我的生命不再孤單,一個我期待已久的人闖進了我寂寥的生活。阿武是別人介紹給我認識的,因為我們是老鄉,所以一見面就沒有什麼陌生感,倒覺得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他長得不算漂亮,但很實在。從那以後,我們常常書信往來,我訴說我一個人的苦悶和孤獨,他跟我講他的心緒和故事。那段時間,我們不能經常呆在一起,但我隨時可以感受到他就在我身旁。如果幾天沒有收到阿武的來信,我心裡就很不踏實,作什麼都沒心情。看他的筆跡,讀他寫下的文字,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最幸福的事情。就這樣了,你來我往,我發現我的靈魂已不再屬於我自己,不經意間,他的臉龐就會浮現在我的腦際,而我總會忍不住癡癡地傻笑。他的信沒有太多的甜言蜜語,只有無限的關愛和鼓勵。我的心被他一點一點攫取,吃飯、上班、睡覺、走路,無論何時我滿眼全是他的影子。我已經不可自拔地陷入了他的愛情包圍圈裡了。他說,你做我女朋友好嗎?走完了通信之路,我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女朋友。

  一段日子以後,我不再掃廁所,去了招待所當服務員。不久,又幹起了加油站收費員的工作,工資也多了。這時,我已經來佛山一年多了。上天對我還是不薄,工作越來越好,我和阿武的感情也從春天走進了夏天,更加成熟了。當時我想,人生還有什麼乞求呢,人不能奢望太多,有錢賺,有人疼,就夠了,喜歡這種簡單的幸福。

  可是美好的東西對於我來說,總是那麼奢侈,我的幸福如同曇花一現般短暫,只是跟我握握手,就急不可待地溜走了。1995年,臨近春節時,我意外地收到一份電報,是老家寄來的,電報上僅有的幾個字足以給我當頭一棒:家父已逝!容不得考慮,我們匆匆打點了一下,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再回到佛山,我萬萬沒有料到,收費員的工作已經給了別人。沒法兒和老闆申辯,裝滿一肚子的委屈,我默默離開。我並不灰心,你知道嗎,我並不信教,但我相信《聖經》裡的一句話:上帝關閉了你一扇門,便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我的窗戶打開了,在××酒店,我找到了一個服務員的差使。一個多月以後,同事幫我在××賓館尋了一份領班工作,領班幹了半年,賺了一點錢,我們回到了家鄉。在佛山呆久了,我承認我的虛榮心有些膨脹。當我再一次看到家鄉現實———整日勞作,上山下田,種豆插秧,想吃的沒處吃,想玩沒處玩。我竟然不能從心裡接受自己的家鄉了,我不否認內心對物質需求的渴望。人都是有虛榮心的。

  我們再次回到佛山,除了酒店服務員,我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麼。××酒店服務員,我重操舊業。攢了一點錢後,我和阿武想過去其他地方發展,但幾經輾轉,遭遇了現實的重重打擊,帶著滿身疲憊,第三次回到了佛山。我累了,真的好累。在做了一家賓館的領班之後,我向自己妥協了。我打算就這樣下去吧,不再過沒有根的日子了,不再考慮自己下一站究竟是哪裡。

  現在回想起來,1994~1997年的日子,苦是苦了一點,但身邊一直有阿武陪伴和支持,苦日子也過得很幸福。

  阿慧顯然已經陶醉在自己的回憶裡,她的眼神變得遙遠而深沉,一直把你帶到幾年前的時空裡。她在回憶裡品咂著和阿武一起吃苦的幸福。雖然這愛情已成為如煙往事,一切不可重現,只能塵封在阿慧的記憶中,但一旦打開,卻足以讓眼前的她深深陶醉。屋外不知誰家貓叫了,阿慧這才從遙遠的時空拉回到現實中。

決定嫁給城裡人

  人總是會變的,包括我。阿慧的這句話讓我心裡“登”了一下,甚至不敢相信她前面所講的,不願再聽她後面所要說的。我沒有打斷她,她看出了我臉上的疑問,但她的語氣並不驚奇或者慌張。

  辛苦經營了三年多的感情,我們分手了。他可能直到現在還在恨我,我不怪他。1997年,我的兒子死了,沒過兩個月,哥哥也……

  阿慧說不下去了,她哽咽著,再也抑止不住自己,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下來。我被她冷不丁跳出的這幾句嚇著了,間斷的、不合邏輯的殘句,濃縮了她幾乎全部的悲苦,這是我猜的,她像突然爆發的火山一樣,讓人措不及手。休眠了不知道有多長時間,終於不可收拾地宣洩而出。此時,任何言語上地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時間在向前滑進,淚水將一部分悲傷轉移。阿慧稍稍鎮定了一下,繼續她的故事,此時她眼角的淚水並未擦乾。

  有一點還未向你說過:在老家時,我和鎮上的一個有商品糧戶口的男人同居過,構成事實婚姻,我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後來他要和我分手,我同意了,孩子他要。分手不久,他就結婚了。我只可憐苦命的孩子。那個女人有句話刺痛了我,你活該嫁不出去,你只能嫁土包子,有本事去嫁城裡!有時候,我很固執,我跟她賭氣,好,我就嫁個城裡給你看看。一心嫁到城裡,成了我的主要目標。

  孩子得了腦膜炎,延誤了醫治;哥哥出了意外,是從山崖上摔下來的。我的生活沒有了希望。接二連三的打擊,我的心傷痕累累。自那以後,生活變得暗無天日,我整日以酒來麻醉自己痛苦的神經。

  親人相繼從我的生命裡退出,我好害怕,害怕一個人的孤獨。我的心變得脆弱極了,稍微的不順心都會影響到我糟糕的情緒,忽而笑,忽而哭,忽而鬧,讓人捉摸不定,我也不能自已。恰恰在那個時候阿武的工作遇到了麻煩,我們兩個都是孤立無援的異鄉人,兩個人在一起,開始他安慰我,容忍我,時間久了,我們開始吵架,後來小吵變成了大吵。他一氣之下,到了廣州。我以為他不再理我了,不再回來了……我的心開始慢慢撕裂,撕成一片一片……我沒有了意識,腦子裡唯一清醒的想法是———我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副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我決定嫁人,嫁給一個城裡人。阿達是我偶然間認識的。那時他開的士,我坐他的車回家,很簡單就認識了。以後他時常CALL我,約我吃飯跳舞出來玩,有阿武在身邊我誰都不想理。阿武離開了,我就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飄飄蕩蕩,找不到一個可以避風的港灣。也可能真是命運的安排吧,這個時候,阿達對我緊追不捨,正好他是本地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城裡人。我沒有好好瞭解他的為人,他的背景,他的脾性,甚至自己愛不愛他都沒有搞清楚,就半糊塗半清醒地下定決心要嫁給他。

  阿武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他說,我會等你。我流著淚告訴他,我要結婚。不可否認,我當時還在怨他,怨他曾經在我最無助最需要肩膀的時候離我而去。阿武還是在乎我的,他一直都在等我,後來,令我擔心的是阿達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阿武。因為有人告訴我阿達有犯罪前科,當時我一笑了之,“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他對我好,我不在乎;又有人說他脾氣暴躁愛打人,可我相信他會做一個好丈夫。如果阿達知道阿武在找我,我怕阿達氣急敗壞。為了阿武的安全,無奈之下,我介紹了一個女朋友給阿武。阿武說我好殘忍,終於不再來找我。

  阿慧又一次流淚了,不是號啕,不是嗚咽,是無聲的淚水。我從她淚水裡讀出了深深的愧疚、明明的悔恨、還有幽幽的自怨。她的心是帶刺的玫瑰,冷漠而多情,愛上他又時時傷害他,傷害他是出於更愛他。

婚姻這場噩夢

  我和阿達結婚了,真正嫁給城裡人的時候,我高興並不是我終於戰勝了那個女人的詛咒,而是欣慰自己從此有了一個安全的港灣,不用再為未知的命運擔憂受怕了。我決定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家公家婆,再生一個可愛的孩子。可是很快我就知道,這點簡單的願望對於我都是奢侈品,更大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新婚燕爾,自然很美好,只是我每次剛抓住幸福的尾巴,它就滑脫了。甜蜜和溫存漸漸被丈夫的謾?、嘲笑和拳腳取代。別人誇他有福氣,找了我這樣好皮膚的老婆。他當著我的面張口就說,什麼好福氣!好福氣就不找她這樣的湖南妹。在他眼裡我是沒有自尊可言的,能忍的,我含著眼淚忍下了。

  我從妻子的位子上退位成了丈夫的出氣筒。他打麻將輸了,我就成了發洩對象,他心情不好,拳打腳踢我逃不掉。有一次,為了一件小事,他關了房門扯過我的頭髮就往牆上撞,我幾乎被撞暈了,他才作罷。我躺在地上,在疼痛中掙紮,迷迷糊糊中聽過一句:打人也不能這樣打。這是家婆在“教訓”兒子。我冷笑了一下,終究還是昏死過去了。

  拳打腳踢成了丈夫的家常便飯。我背上腰上時常都是青一塊紫一塊,到朋友那裡,他們好心問起,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我勉強笑笑,只說是摔了。

  我也曾求助過110和婦聯,丈夫一聽婦聯來的電話,不是掛斷就是惡言謾?。不堪忍受,我想到死,我誰也不怪,要怪只怪我當時太任性,傷害了愛我的人,信任了自己不愛的人。自己過的日子還不如一條家犬,丈夫每天不忘給心愛的家犬洗澡,餵食,陪它玩。我呢?

  對於我來說,死,一點都不可怕。生活沒了陽光,跟死有什麼區別。與其生不如死,還不如自己了斷,到落得個乾淨。又一次,他打了我,我用刀片狠狠劃過左手脈搏,看著鮮血噴湧而出,我輕鬆地笑了,不是要終結這噩夢了麼?命運很會捉弄人,給我死的權力,給我死的機會,但卻吝嗇於給我死的解脫。我還是活了下來。

  更為殘酷的是,我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老天都不給我這個可能,醫生說只能人工授精,好吧,無論如何,我接受,只要我能有一個孩子。我終於懷孕了,看著自己的小腹已天天鼓起,我滿心歡喜,想著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如果是男孩就叫歡歡,女孩就叫樂樂。苦難的命運又給我一棒,醫生宣佈我流產了,孩子沒有了,我呆呆地,已經沒有了眼淚可以流。我惟一的期望最終告破。

我要活下去

  為了生存,我後來自己承包了一個餐廳,因為偏僻,租價很低,裡面的廚具桌椅都可以現用,我連店名都沒改,一切都用現成,早已經沒了那個心境了。由於我的勤懇,生意終於好起來了,丈夫這時提出要管賬。在他不高興的時候,會一氣之下拿光店裡所有的錢。現在他跟我徹底鬧翻,奪走了我家裡的鑰匙,我沒法回去拿生活必需品,所以只能呆在這裡。

  阿慧很尷尬地笑了,似乎不願別人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是如此狼狽。我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甘心一次又一次受他的身心折磨?阿慧搖了搖頭,話語裡充滿了自責。是我自己心太軟了,忍受不了他一陣拳打腳踢之後又哭著請求我的原諒,又給他改過的機會,我也想真正過有家的生活。我是太傻了,太傻了,總還在期望他會和我好好過日子。五年了,我真的忍受夠了,掙紮夠了,我要離婚……死去的人已經喚不回來,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

  我不會再想到死了,我要好好地活下去。辦完離婚之後,我要好好經營餐館,這可能是我今生惟一的希望了,現在店面太小,我想擴大……至於結婚,我的心可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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