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圍城》是個百多年前的香港革命故事。在這個政治冷漠歷史癡呆的地方,香港人對此題材理應不多接受,甚至反感。跑去買票的大眾可能都是為了看明星,看再造香港百年前的皇后大道中而已。然而上映不久,網上好評如潮,有些讚賞情節緊張,上了一堂既激情又悲壯的歷史課,欣賞那些犧牲的小人物。這樣的反應好像有些反常。究竟片中的「革命」對今日和諧主導一切的香港又有什麼衝擊?當中「革命」對他們來說是什麼一回事?
片中孫中山對各省代表解釋革命是什麼回事:「十年以前……革命,當時我說,革命就是為了四萬萬同胞,人人有恆業,不啼饑,不號寒,10年過去了,與我志同者相繼犧牲,我從他鄉飄泊從臨,革命二字於我而言不可同日可語,今天再道何為革命,我會說: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經文明之痛苦,這痛苦就叫做革命。」革命是要讓人醒來,不但要令人有溫飽,有宗旨理想的,而且是要整隊人努力,也要有犧牲的。
然而片中保護孫中山的壯士卻充滿奴性,盲目為自己也不知道的目標去進發,更遑論認清革命的意義。其實除了孫中山、楊衢雲、陳少白、李重光,其他人物如謝霆鋒飾演的阿四、黎明飾演的劉郁白、甄子飾演的沉重陽、李宇春飾演的方紅等,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革命,他們只是奴性遵從主子的話而行動。這種奴性的意識形態,正正是革命所要推翻的。個人的生命、愛人都一一被放棄,孤注一擲為保護孫中山。這裡不但反諷地表現對孫中山的英雄主義個人崇拜,以為單靠孫中山就可以把中國救出,走向民主,而且更展示出一種革命的有機性(organic),即團隊的重要蓋過一切,其實民主卻正正是由各個人民出發的。
因此每個壯士的個人生活、愛情都被放棄,阿四沒有了以後與阿純的生活,沉重陽也沒有了與女兒重逢的日子。團隊比個人更重要,甚至淹沒了個人。然而當中所表現的意識形態,並不是這樣單一完成,其實充滿很多拉扯的過程。每當勇士的死去,我們都可以看到畫面報上這些虛構人物的生卒年、籍貫,彷彿是對犧牲了的勇士的一種尊重,賦予一種真實性。其實那是為無名的犧牲品添上個人性,即是在一座機器裡,我們不會忘記你,你是其中的螺絲釘,曾為這座機器出過努力。很明顯巴特爾飾演的王復明在臨死前大叫自己的名字,也是想告訴人們在這場革命中我有參與過,我死而無憾。
另外,勇士們都有個人愛情的包袱,阿四的阿純、沉重陽的女兒、劉郁白的愛人。女性在這裡也可以看成是個人情感的負擔、遺憾。而他們為了要縫補這些缺陷就得靠團隊的投入與犧牲。因此女性在這裡其實不但是負擔,更是一種革命的動因。就像沉重陽的愛人要他做個好榜樣給女兒看,不要再做一個賭徒。這種女性甚至到他們犧牲的時候變成安撫的角色,成為一種幻象。因此劉郁白以一敵百戰死的時候,會出現突兀但又合情理的李嘉欣幻想形象。
觀眾覺得感動也許不是因為民主的激情,而是被無聲的個人與宏大的團隊的掙扎所觸動。廿一世紀的今天再談革命,好像空談一樣。香港市民現時的生活也許是吃好三餐,老闆吃住你也是正常不過的城市人生活狀態,抗爭鬥不過政府是常理。大家都好像為生活為大環境為工作,都說算了吧就這樣吧合情合理吧不出奇吧。我們當然會感到不公平不公義,卻只有 live with it 的心態,或者只希望小恩小惠就可以。大家不會否定人們為良心、公義站出來,所以見到電影中捨己為人的有/無名英雄還是會感動。但是大家所投射的對象卻充滿奴性、只為宏大的和諧方向發展,而不是多加反思才行動。也許觀眾的受落是因為電影鞏固了這種無名的奉獻,但其實更重要的是反思當中民主民生思想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