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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水墨香山 [打印本頁]

作者: vivian0806    時間: 2009-11-19 11:24     標題: 水墨香山

近幾年養成一個夜登香山的習慣。一般都在下班之後,有時約上個把朋友,大多時候是自己。到的時候往往暮色漸沉,人跡稀少,逢冬天,下車一抬頭就已是滿天繁星了。
    那山白天很噪,山路上擁滿了人,像把北京城裡哪條街道斜掛到了半空,晚間卻極靜,成了全然不同的另外一座山了。
    一天裡,最喜歡的一段光景就是太陽已落山,天光又沒全暗下來的時候。空氣變成了清亮的水,身旁的植物變成了各式的水草,飛過的小鳥、昆蟲成了各色的魚兒,飄過眼前的一叢蒲公英成了一群精巧的桃花水母。自己也慢慢舒展開來,像一個被浸開的膨大海,像一片飽滿的木耳,像一朵從千年古蓮子中綻放出來的荷花,像達利的畫裡那些軟軟的、下垂的鐘錶,上山之前,我可是一個上滿了弦、走時精准的時鐘啊。
    暮色像是誰在這汪水中投下的一顆小墨滴,緩慢的、均勻的擴散開來,身邊似有絲絲縷縷的墨蹟如飛天一般輕盈的舞動。暗白的天空像一張碩大的宣紙,景物的邊緣被浸潤得有些朦朧,一個新奇的水墨世界出現了。
    這個水墨世界裡,只有濃淡與黑白,樹雖不察枝葉卻得其全形,山雖不辨岩石卻得其挺拔,花雖不見絢麗卻得其幽芳。沒有繁雜的細節可以誘惑得你不見整體,沒有華麗的外表可以遮擋你窺見本質。終於體悟到為什麼中國文人喜歡用水墨傳情達理而不是用紛雜的油彩,為什麼喜歡寫意而不推崇寫實。
    水墨畫中少不了寺院。香山有幾座寺,碧雲寺保存完好,香山寺百餘年前毀於八國聯軍,只剩了殘垣。完好的碧雲寺只去過一次,香山寺殘址卻百走不厭。
    入口的小石橋和水池還保持了原貌,此景叫知樂濠,據傳是乾隆賜名,取意《莊子》的《秋水篇》。一個道家的典故和一座佛寺就這樣相安無事了三百多年。不知莊子和惠施在濠梁之上經歷那場著名的詭譎辯論之後,會一起到寺裡參一參 “我是誰?誰是我”的佛家話頭嗎。
    這座寺保存最完整的是石階。幾百米長,像寬闊的天梯斜掛下來,不難想見當年兩側的廟宇是何等氣勢。有月的晚上,石階極美,明暗交錯像琴鍵一般,清風掠過,似有悠揚的樂聲響起。走過這座只有石階的寺院,總能感到一種震撼,這種震撼要比在那些香火旺盛的名山大寺裡強烈得多。抬眼望去,遠處的山峰就是如來應身,松濤就是佛祖講法,秋蟲的低吟就是法器輕敲,滿天的星就是覺悟的眼睛。大象無形,大音希聲。這無屋之寺,無像之佛,無言之法,布出了天地間一個大道場。
     那條長長的石階如今已經成了登山道路的一部分,有時候,寺廟的職責就是給迷茫的生命一條道路,沒有了繁華屋舍的香山寺就真的成了一條路。在這幅水墨之中,這條路就是對那座曾經巍峨的古?的一個“大寫意”。 http://www.sanwen8.com
    水墨中也有各色的人物。
    最初爬山,總想超過別人或不斷提高自己登頂的速度。最早的激勵來自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壯漢,在我一上一下的時間裡,見他一溜小跑輕鬆往返兩次,海拔五百多米的一座山,竟成了他的跑步機。
    還遇到過一個背著手慢慢前行的人,幾次超過他,喘息之機又被他不經意的超了過去,當我精疲力竭的登上山頂,他正在那裡悠閒的看風景。這個看似緩慢的人,卻有一種可怕的勻速,在生活裡,這樣的速度其實是最有力量的。我試圖模仿他,但覺得很難,也不舒服。
    後來,又遇到一個頗有些古怪的角色,一位六旬開外的古裝老人,頭戴斗笠,腳蹬草鞋,還纏著綁腿,背後有個畫著八卦類似照妖鏡的東西,手持一個好象是禪杖的棍子,走起路來叮叮噹當的響。開始以為這是位游方的世外高人,後來經常遇到,才知道是位有點古俠情結的可愛市民。常看到那位老人叮叮噹當的在暮色中走來,他把我行我素演繹到極致,他也許真的感覺自己走在大唐的山川,走在可以快意恩仇的遊俠時代。
    從這幾個角色身上,學會了以自己快樂的方式去行走,疾徐自如,莊諧任意,不再看表,不再比人,只看風景,只聽天籟。
    到香爐峰,一般都是夜沉之際了。看城裡,是無邊的燈火,背後則是星光下黧黑的山脈。常倚著一片無際的清涼看著那個燥熱的都市,燈光和城裡並不潔淨的空氣混在一起,呈現一片暗紅,總讓我想起一個詞:滾滾紅塵。各色的欲望在一片光的海洋中湧流著,翻滾著,香山很像一個平靜的小島。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車也會像一葉小舢板劃向那片紅海,但至少此刻,我是在濁浪之濱,紅塵之外。這個燥熱的都市需要這樣一座不遠不近的山,焦躁的我需要這樣一個山中的夜晚。
    下山的路往往走得極其愜意。冬天喜歡看樹枝間透出的寒星,天幕幽藍,枝條稀疏,星光凜冽,畫面極淨、極冷、極美。秋天常有流螢,運氣好,會見到一大片舞動的螢光,像一群精靈在聚會。最喜歡的還是有月的秋夜。山路上佈滿斑駁的樹影,秋蟲幽婉的吟唱,時而有葉沙沙的墜下來,那些細微而美麗的聲音在忙碌中你根本聽不到。靜得出神時,會凝望自己的影子,驀然覺得他變得異常生動,好像是被如水的月光浸出的靈魂。“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太白當時看自己的影子,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在這個水墨世界裡,一個在中國文化中浸潤的靈魂,會感到一種遊走故園的愜意。你會脫落一身浮華,現出本色,你會丟掉滿身僵硬,變得輕盈。我常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精靈般的小墨滴,在這幅水墨中自由的變幻。幻成當空朗月,幻成枝頭寒星,幻成游走於葉間的秋風,幻成悠悠劃過的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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