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情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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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laire7184
時間:
2009-9-17 00:45
標題:
情人的眼睛
突然間我就不明不白地患上了胃病。症狀是不能吃飯,肉不能吃,一吃就胃中發脹;後來就是餃子、麵條都不敢吃了。偶然間吃了一點,便三四天不能再吃別的東西。胃中的酸水一個勁地往上反,吐出來的全是沒有消化的食物碎屑殘渣,那樣子簡直像一個懷孕的婦女。聽人說喝麵湯可以養胃,於是一天天地喝麵湯度命。麵湯喝得人瘦得變了形容,體重一下子掉了二十多斤。
這是什麼病呢?胃病的名目我還知道一點,有胃炎、胃潰煬、胃癌等。我得的是那一種呢?我就開始胡亂猜測了。要是一般的胃炎、胃潰煬,症狀是沒有這麼嚴重的。我見過的胃病患者,他們大多是可以吃飯的呀!莫非我得的是胃癌。想到這個可怕的名字,我的心由不得一緊,患這種病的人,是熬不過一個整年的。今年麥收發覺了這病,病人是吃不上明年的新麥子的。我的岳母就是得了這一類病而去世的。這個剛強的老人,一輩子沒有得過大病,直到八十多了還能自己做飯,洗自己的衣服。偶然感冒了,一般是抗一下就過去了。後來老人年齡大了,我和妻子怕老人的免疫能力低了,老人有個頭痛腦熱,我們就立即強勉送她去醫院。隨便醫生開一些感冒藥,回來吃一次病當時就好了,她老人家絕沒有吃過第二次藥。就這麼剛強的一位老人,八十五歲的那一年,飯量有點減少了。我們問她那兒不舒服,她總是說上一頓吃多了,要我們買一點消化的藥回來吃了。吃了藥老人的飯量又好了起來。但過十幾天這毛病又犯了。我和妻子不敢大意,急忙陪老人到醫院,仔細地作了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們驚呆了:老人得的食道癌,已經到了晚期。我知道食道癌是可以動手術的,就要醫生考慮動手術。醫生再一次檢查,發現老人身上其它部位也有癌變,要在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身上同時動幾處手術,醫生說他們沒有這類成功的經驗。分幾次動吧,癌變的速度不允許這樣做。老人卻達觀地勸解我們,說人一輩子總有這麼一回,她已八十多歲了,是應老之人。這話讓我們更難過,後悔沒有為老人做週期更短的體檢,使老人的病更早發現。老人一輩子捨不得倒剩飯,總是在我們沒有下班的時候先熱了剩飯吃了。據說胃病與剩飯有關。老人吃飯快,我們後悔沒有每一頓把飯涼一下再讓老人吃,據說食道癌和吃過燙的食物有關。老人晚年孤獨,我們後悔沒有多和老人聊一聊那些我們認為沒有多大意思的陳年老話。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益。我們只有盡最大的努力,讓老人走時痛苦能少一些。但老人的精神似乎很好,她每頓還要掙扎著吃一點流食,坐著和我們拉一會閒話,戲笑著說她不願臨老在手術台上被切得零散不全,她更不願意死後被燒成了灰。我們以為醫生叛斷錯了,可就在從醫院回來的十幾天後的一個晚上,老人喝了一些牛奶,靠坐在被子上,要休息一會,只一會兒時間,不見老人說話了,我們去一看,老人消然地走了。我們原來害怕的癌症病人臨終的那讓親人們痛苦萬分的那種疼痛,並沒有出現。是世上有沒有痛苦的癌症嗎?醫生說沒有。那只能是老人強忍著巨大的痛苦不願讓兒女知道呀!面對著老後仍盤腳端坐床上的老人,我震驚了,更感動於她要臨終都為子女著想的那種愛意。想到這位剛強的老人,我也對病看開了:即然人生都有這麼一回,走就走的瀟灑些吧,為什麼要象普通人那樣斤斤計較於多活三年五載呢?和無邊的宇宙比起來,我們都是瞬間的瞬間。
想是這麼想的,但我的脾氣慢慢地大了。妻子做好了飯問我吃不吃,我覺得這種問法就有問題。當我有點餓的時候就想,「你盼著我不能吃呀,我死了你好過你的好日子呀。」當我胃脹得難受時就會想,「吃吃吃,你盼著吃死我呀。」心裡是這樣想的,臉上自然就沒有好顏色,嘴裡自然就沒有好言語,常常是一名話噎得妻子眼淚在眼眶裡轉。兒子有時把飯端到了我的面前,好心好意地讓我吃一點,常被我呵斥了回去。去藥店買藥,導購小姐向我掃熱情地介紹藥物,我譏諷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把這些藥全買了吧,告訴你,我知道真把這裡的藥全買了吃下去,我非死不可,因為這些藥性有許多是相反的,你懂嗎?」在單位,看見領導就由不得要想,「全是你們這些沒水平的人當道,不知道用科學的辦法提高質量,只會用下崗、解聘嚇唬大家,才害得我得了這種情緒緊張的病。」看見同志,也會覺得這個的嗓門太大,那個的皮鞋聲太高,吵得讓人心神不寧。為了對抗這些人看不順眼的人和事,我對所有的人都有採取一種不理不睬的態度。
有朋友來勸我了,「你這樣悶悶不樂不行呀,玉祥門外有唱歌的,你不是愛聽歌嗎?為什麼不去看一下呢?」我一想也是,去看一下這不要錢的廣場歌唱,至少是沒有什麼壞處吧。去的第三個晚上,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走到了我的面前問,「小伙子,大家都在跳舞,你怎麼站著不動呢?」
我回答,「我不會跳。」
老太太說,「我可以教你。」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一位臃腫的白髮老太太跳舞,面對老太太過來要拉我的手,我的壞脾氣又犯了,「老人家,你知道這幾天在三民村有好幾位老人,因貪買便宜的菜,被人騙去,錢被搶了,衣服都被脫了,據說還有幾位現在還失蹤了呢!」
老人笑了,「知道。可我看你就不是那種壞人。」
「怎麼看出來的?」我問。
老人說,「有告訴別人,自己就是來騙人的騙子嗎?」
我笑了,要裝一個壞人也不容易。於是就和老人站在那裡聊起天來。
到大家都唱歌時,老人要我跟著唱,可我張不開口,也不願和這些五音不全老是跑調的老人們胡唱。老人就要我拍手打節拍,我勉強著用腳在地上點著,做一個打節拍的樣子。老人就高興地大笑,說我有了一點音樂的細胞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我有點餓了,我跑過去買了一瓶啤酒來喝,老人笑道,「舒服多了吧,瞧你都餓了。」 我咕咚咕咚地喝啤酒時,老人告訴我,「你的饞樣子很可愛,剛才眼中的凶光也不見了。」這話倒提醒了我,「我最近成了什麼樣子了」?自從生病後,我只覺得褲帶在變長,從沒有照過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晚上回家,我對著鏡子一照,老天,我的頭髮足有二寸長了,深陷的眼睛佈滿紅絲,原來黑亮的眼睛,現在變得混濁。更可怕的是,我看人的方法變了,變得愛從壞的方面來看一切的人和事了。愛用一種衝突的方式來與人打交道了。而以前的我不是這個樣子,我曾是一個熱情平和的人,喜歡幫同事,在家裡也是搶著幹家務,孝敬老人。是什麼讓我變成了這樣,是疾病嗎?是變形的情緒嗎?我不知道是疾病改變了我的眼睛看人的方式,還是看人的方式的變化導致了我的疾病。突然的胃功能的恢復,我明白自己得的不是什麼癌症,很可能是胃炎,至多是胃潰瘍。即是胃癌,也不能因自己不舒服,而要讓天下所有的人也不舒服。自己在病中的這種急燥的情緒和憎恨的心態,其實是在疾病面前的軟弱和恐懼的表現呀!第二天,我去了醫院。檢查的結果,是慢性胃炎伴隨急慢胃炎。我的心放鬆了,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位老人,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讓她高興。但晚上我再去玉祥門廣場後,熟悉她的人說,她今天早上心臟病突發,再也來不了了。沒人知道她住在那裡,叫什麼?我想去送一下她的願望也沒法實現。我站在廣場沉默了許久。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好人怎麼就不長壽呢?她給我的印象,只有那滿頭的銀髮和黑夜裡明亮的眼睛。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呢?像兒童的眼睛那樣的那樣黑,但其中充滿智慧;象母親那樣溫暖,但又是那樣專注。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形容那雙眼睛,只覺得它像熱戀的情人的眼睛那樣,明淨、深情、專注,讓人溫暖,讓人信賴,讓人砰然心動,但其中又沒有一絲的雜塵和不潔。我姑且把這雙眼睛稱作情人的眼睛吧(但願這樣的叫法沒有給她老人家在天之靈帶來猥褻)。是這雙類似情人的眼睛讓我恢復了對人信任和對自己的自信,從而具有了戰勝病魔的力量。我忘不了這雙眼睛。我更希望自己在病好以後能有這樣的一雙眼睛,能夠象看情人那樣深情地看我們的這個世界,從而看到一個更加美麗、乾淨的世界,一直到生命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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