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已是鼾聲如潮了,此起彼伏,綿綿不絕。我如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波濤任意漂流。彷彿世界都在下雨,而我的睡意已乾涸。我卻如遺棄在沙漠中的嬰兒,無力地掙扎著。
磨牙聲如電鋸在堅硬的木頭上飛快地來回著,一聲聲,一陣陣,抑揚頓挫,鏗鏘有力。那滋味,相信看過《電鋸驚魂》的朋友能體會這種感受。
時鐘的呼吸,彷彿是彌留之際的喘息。整點提示音像「末日審判」一樣,一錘定音,容不得半點質疑,更沒有迴旋的餘地。
囈語聲並沒有被鼾聲隱藏,反而更加增添了幾縷陰森的寒氣。有時像咒語一樣不停地念叨著,偶爾又會帶絲絲笑聲,那感覺,蕩蕩的,蕩起我心中的漣漪,讓我心血澎湃,興奮異常,這更讓我難眠了。
枕旁的A君應該早已羽化登仙了吧!說實話,我真為他感到高興,這年頭,能睡著,能像豬一樣呼呼大睡是需要勇氣的。他的呼吸就像開在枕旁的杜鵑花,雖沒有噓氣如蘭的效果,卻讓我感受到了山風的呼嘯,春意的喧嘩,我怎忍心去踐踏呢!就由他,任由他安然入夢吧!
早已是人困馬乏,無奈四面楚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叫我如何面對周公呢?越是企盼,越是難眠。睡意如波浪對海岸進行輪番侵襲,可就是若即若離,就像游擊戰一樣傷對手的腦筋。肚子在咕咕唱著歌,心臟在翻天覆地地響,頭皮在無聲無息中拉長,我孱弱的軀殼艱難地佇立在刺骨的風口上。
耳朵已被堵得滴水不漏,只可惜沒有形成真空的國度,那該死的聲音依然傾巢來襲,衛生紙球構不成堅固的城牆,瞬間就土崩瓦解了。
鼾聲對我進行了輪番轟炸,我已是遍體鱗傷了,手足發熱,大汗淋漓,腦子裡真空無限,我坐了起來,背靠在冰冷的床架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間,頭處於失重狀態,漸漸地,不知是何物在我頭上就那麼輕輕地一戳,我便無力地滑向了無底深淵,猛的一下又拉回了現實。
在這樣的夜晚,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我會悄悄地打開窗戶,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聽風吹樹葉的嘩嘩聲,有雨就再好不過了,這樣就可聽雨打芭蕉的聲音,儘管我不能體會那種淡淡的詩意,但也能理解「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的感受。晚上這兒的風真大,風兒吹動地上的落葉就像行人的匆匆步履,有時輕快,有時不免有些踉蹌蹣跚。窗外的喧闐反而讓我獲得了窗內的寧靜,我會安慰自己說,聽風還在調皮,大地還在操勞呢!沒什麼的,時間還早,這世界還有很多東西在陪你失眠呢!呵呵!窗子再也沒有關上,沒準兒我已睡著了。
總是那麼「聲聲計較」,一點聲響都不會放過。時常抱怨,時常煩惱。我會在夜闌人靜時,變態似的學著別人大聲囈語,目的只有一個,吵醒別人的美夢,使他們和我同站在睡眠的起跑線上,不過也有失敗的時候,他們早已化蝶,沒有花開是不會停下來的。
於是我痛恨那些呼呼大睡像豬一樣的人,我羨慕曹孟德的借夢殺人,可我沒那勇氣,更沒有那麼殘忍。即使鼾聲囈語讓我瘋狂,我也只能將他在意念中殺他幾千回,然後變態地想著如何將他的鼻子、嘴巴一刀刀地割了下來,終於沒能付諸實踐,只是「意殺」罷了,自己都覺得不妥。更何況心中並沒有感到一絲快慰,相反心變得更沉重,頭變得更加渾渾噩噩了。
世人皆道「半」好,月半圓,花半開,酒半醉最為妙,唯有半醒沒多大樂趣,準確地說是只有痛苦。似醒非醒,似眠非眠,就像黑暗中一隻手被人割斷了血管,聽血一滴滴地在地板上濺落。似死非死,這難言的痛苦,真是無法形容。
人生處處都有失眠時,為金錢、名利、權利、美色,為愛情、孩子、父母、工作,往往心靈失衡,不是身體失眠就是心靈失眠。抑或是做了虧心事,常常擔憂夜半鬼敲門,所以惶惶不可終日,更不必說睡安穩覺了。
可我兩者都不是,我既沒有權利去擔憂我的事業,也沒有膽量去害人,我只是一個平凡人,只想在夜深人靜時睡個安穩覺,可我為什麼要過多地在意那些多餘的聲音呢?我沒能將自己融入到這個環境中,甚至和它格格不入,我過多地苛求別人,試圖扭曲別人的睡覺方式,甚至剝奪別人的睡覺權利,還振振有詞地在心裡討伐別人,想來都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睡覺,何來如此多的煎熬,沒能化蝶,反倒作繭自縛了,豈不可悲。所以我逐漸學會了分享別人的鼾聲囈語,我把鼾聲當曲,囈語當歌,甚至把磨牙聲當作金屬樂器在伴奏,這樣以來,我不再對窗外有所希冀,因為我早已遺忘在室內濃濃的睡意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