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收到盛放的來信，她在信上說：我站在天台上，看到地面上分叉的路線，螞蟻的人流，我張開雙手，想像飛墜的感覺，想起多年前我們在水塘邊許過的願，你對我說，有一天你要向全世界大聲宣佈你的驕傲，可是我抬頭看到滿天的陰霾，我想問問你，親愛的思琪，現在的你能不能向全世界宣佈你的驕傲，如今的我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驕傲。
落款是：你親愛的盛放。
我沒有給盛放回信，思念的語言沒有音節。去年暑假，我們還見了面，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回不去了。時間從來沒有回流的歷史。那天盛放靠在小巷的拐角處等我，穿著她的棉布格子襯衫平底鞋，踢著路面的小石子。看到我，跑過來抱住我，說好久不見。我聞到她身上濃烈的刺鼻的煙草的味道，突然感覺到心疼。我們還去了深山裡的那個水塘。塘水依然很清，塘邊的樹木依然茂盛，但是很靜很靜，已經沒有聽到鳥兒的叫聲了。我們把小石子投進水裡，漪漣圈圈蕩漾開來，水中影突然面目全非。盛放一直在笑，很大聲地笑，笑得腰都彎了下去，我不明白她笑什麼，但是我也跟著笑，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想起小時候，我們在塘邊捉魚，沾滿污泥的白色襯衫驕傲地落在水面上。那時候，我們看藍天白雲，哼不知名的小調，以為生活就是這樣子沒有憂傷。
小時候，我們想著快快長大，仰望著長大以後的世界，長大以後，我們常常想念捉螢火蟲數星星的夏夜。
生活越來越教人難以忍受。我的父親對我說：思琪啊，要不讓你弟弟退學吧。我的心一陣陣地發疼。四年前，我拍著我父親的肩膀，驕傲地對他說：五年後我來養這個家。四年後，我說的話越來越沒有底氣，飄在半空中，給不了誰安慰。我努力地學習努力地工作，卻發現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越拉越寬。當我收到盛放的來信，我已經疲憊不堪，我實在很難提筆告訴她，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驕傲的勇氣。我們都微不足道。我們的生活微不足道。
小時候，我們坐在水塘邊，聽著鳥兒的歌唱，呼吸著雨後陽光的味道，抬頭仰望藍天中的白雲朵朵，想像長大以後的生活。
仰望的長大以的世界越來越清晰，天空的顏色卻不知怎麼就變灰了。前兩天，我弟弟打電話給我，說：要不，我還是退學吧。我說：我今年不會再跟爸爸要學費了，你不要想太多，好好準備高考。掛上電話，我掉下眼淚。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我想我要努力工作，努力再努力，但是我還沒有找到工作。我一直相信：Heaven never sills allthe doors.但是生活越來越茫然，慾望越來越多，捨去天真捨去誠實捨去安慰，剩下兩顆心互相擁抱。
走在匆忙的人流中，我抬頭看到高樓落地窗投射出灰色的陽光，看不到陽光中的七彩，看不到自己的理想，看不到陽光中的笑臉。身邊的友人一個個各奔西東，我在蒼茫的人海中踽踽獨行，繼續仰望捉螢火蟲數星星的夏夜。
後來終於給盛放回了信，我說：我們都回不去了，走累了歇一歇，生活還要繼續，繼續仰望。
落款是：你親愛的思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