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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咒

  虹又懷孕了。芊芊漫不經心的修著指甲說。
  什麼?我一驚。這已是今年的第三次了,而虹的男友安,是那種典型的花心王老五,除了名分,什麼都能給。
  她打算生下來。芊芊抬眼看我,美麗無瑕的臉龐漸幻化為虹的虛弱憔悴。
  早知便不該去那次宴會。我恨恨的說。
  虹便是在那次宴會上遇到了安。準確的說,我們三個,都是於此認識了安。
  溫文爾雅的安走向我們這桌的時候,頗有幾分躊躇。虹的溫婉可人,芊芊的嬌媚風情和我的高貴典雅……他會選擇誰?
  他的手最終落向我,而我的目光,則落向虹。
  都帶著微笑,他是試探,我是撮合。
  虹和安翩翩起舞的時候,芊芊早融入另一群熱鬧的陌生人。我搖頭歎息,虹是適合娶進門的,而芊芊則只能做寵物養。如是的理論並不被遠在澳洲的老公所欣賞,不過他還是批准了,他所不在的兩年裡,我找來兩位好友做伴。
  虹和芊芊於是同時為可免掉兩年的房租而喜出望外。
  臥在我溫軟的大床上,虹秀美的臉龐上浮出一絲笑意,結婚真好,她說,若找到合適的我立刻就嫁。
  切!芊芊卻不屑,享受嘛,找個闊氣的情人也一樣可以哦。親愛的比爾蓋茨甜心,請給我一張更溫暖舒適的床吧!她幸福的深呼吸,一臉陶醉。
  我和虹同時樂翻。我笑著一點芊芊的額頭,人家要的是安全感,你不會懂的啦。
  三個女人一台戲。我以為胡天胡地可以更久一點……沒想到在安的狂轟濫炸之下,虹會那麼快淪陷。
  虹提著大箱子上了安的寶馬,一臉小女人的幸福溫存。香車美人,連我都心生豔羨。幾時喜酒呢?我和芊芊都嬉鬧,安卻笑而不答。
  再見到虹,已是半年後。原本清秀的她出現在我面前,那一襲白衣,竟透出幾分淒美,人淡如菊。虹?這麼重色輕友,人間蒸發了這麼久?我笑著一躍而起。握了她的手臂,才發現,那身子,虛弱的如一片落葉。虹?我呆了呆,一臉鄭重的看沉默的她,出了什麼事?
  那是虹第一次墮胎,是她自己去的醫院。回了家,卻看見另一雙女人的鞋。虹什麼都沒說就沖出家門,一張臉龐蒼白如紙。
  虹是個認命的女子,所以她在我懷裡流盡了淚竟還是不聽勸阻的要去挽回那顆男人的花心。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他們還未有那一紙婚書。
  那天,芊芊深夜歸來,被扔了一地煙蒂,臥在沙發上幽幽長歎的我嚇得半死,然後,兩個人徹夜無眠,為虹的噩夢久久扼腕。
  虹沒再回來,卻打了電話告訴我,她第二次上了醫院。聲音平靜如水,我小心翼翼地勸她道雞肋難啃,她卻笑笑說覆水難收。
  再笨的女人都會知道,一年內做掉三個孩子,意味著什麼後果。
  再傻的女人也不會和虹一樣,死心塌地的堅守安那個三十六歲才能兌現的婚約。
  毫無道理。
  我沖向門外,芊芊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們那麼久了都不曾解決,你這樣和安對質,會有用嗎?
  我轉過身,看芊芊目若秋水。
  我有辦法,她精心塗完最後一個指甲,定定看著我說。
                 
  血咒的傳說,來自一個奇異的部落。未成形的胎兒,帶著精靈的邪惡,遊蕩人間,報復毀滅了它們的父母。那個精通咒語的部落,便擅長用它們的鮮血來種下邪氣十足的,血咒。
  芊芊不緊不慢的話,猶如一陣寒氣,瞬間刺穿我的靈魂。那個部落呢?我硬著頭皮問。
  流亡了。但我在一本臺灣的命相書上見到過關於血咒的說明,看來有入台的一支。芊芊若有所思。
  看著我憂心忡忡,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別擔心——只是用來做個幌子。
  那夜,和老公的越洋電話粥裡,我煲出這麼一句,若用心是善良的,是否可以不擇手段?
  老公遲疑片刻,說,也許吧。
                 
  同時送兩本精裝冊給虹和安是芊芊的主意。
  搬去陪在家靜養的虹也是芊芊的主意。
  若非安恰巧要出差兩周,他怎會如此欣然應允?
  男人在外拈花惹草,卻容不得屋內藏嬌紅杏出牆。這正是芊芊的高明之處。
  昏黃的燈下虹一身慵懶依於床頭,翻開精裝本的扉頁,安詳的笑容卻令我不寒而慄。
  書中字句,猶在眼前。
  “每日醫院的上空,都依稀可辨流產胎兒的魂魄,淒聲慟哭,縈繞不去。怨的是父母的狠心拋棄,痛的是生命夭折的血肉模糊……”
  忽然有了一絲悔意……純善如虹,讀到這段文字,是否會為失去的骨血而心如刀割?
  芊芊卻在此時拉了我走出門去。我要的東西呢?她單刀直入。
  我默然取出一個小瓶,遞給她,沒敢多看一眼。想起婦產科那位朋友驚異的眼神,我只好支吾著說,是配藥的需要。她是不會懷疑一個同事的,但我卻心驚肉跳。
  小小一瓶鮮血,滴滴嗚咽。不知來自哪個無辜的胎兒。
  你真有把握麼?我免不了的擔憂。
  我只能一切按部就班,芊芊擰開瓶子,一絲血腥滲入空氣,然後,漸漸漫開。
  雙手合十的芊芊,虔誠而專注,令我情不自禁悄然退入樹蔭下。
  月色裡,芊芊的美麗中卻透著幾分詭異,象一個修煉多年的妖靈。
  血和罪惡同在——聽清了芊芊的最後一句咒詞,我一個顫慄。
  結束了嗎?我大夢初醒般。
  芊芊點頭,大汗後的虛脫。
  只是做秀,又何必如此投入?我忽然不忍。
  然而,更令我不忍的,是虹。
  我和芊芊進屋時,虹已睡了,蜷縮的象只小貓,惹人憐愛的腮邊,凝著兩行清澈的淚痕。
  心酸的想,若不是芊芊堅持要二人都讀到那關於咒語的一段,我真的不明白,為何還要虹脆弱的靈魂,去承受那不可承受之輕?
  芊芊,只有讀過咒語的人,才有作用麼?我迷惑著問。
  惟有如此,才能令他們深信不疑,是為了挽留這孩子一條性命。芊芊如釋重負。
  我不敢再問,背上的冷氣,纏繞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身旁沒了虹的蹤影。我推醒芊芊,忽然一陣心虛。
  後院裡,多了兩座小小的土墳;虹的滿面煙塵裡,多出幾分哀怨。未曾綻放的生命,凋落後會有靈魂嗎?她認真的問。
  我和芊芊無言以對。
  虹於是癡問了一整天……直到漫天星斗下,我輕輕為她掖好被角,虹,那不是你的錯,我低語。
  一轉身,芊芊卻不知去向。
  紅著眼圈的芊芊出現時,手裡舉著一個巴比娃娃,為她悼念那安息的亡魂吧,纖細的手把娃娃依在虹的枕邊。
  我想說什麼,忽見巴比的眼睛瞪得好大,直愣愣的。我於是語塞。
  和芊芊靜靜陪著熟睡的虹,我問芊芊,血咒,對安,會起作用麼?
  最遲明天生效,芊芊忽然自信。
  心情釋放了一些,不知不覺困倦了。
  忽然黑暗裡,巴比的那雙大眼睛灼人的閃亮了,竟虎視眈眈。我一個冷顫,從假寐中醒來。夜色冷清。冷清中我去觸碰臥於虹身邊的巴比,卻忽地一手粘稠,腥氣直冒,我呆住了,巴比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灘血跡!
  披頭散髮的芊芊闖進來,洗手間真冷,她笑著縮了縮脖子,看到塑像般的我,她捂住嘴輕叫一聲,敏捷的反應,收拾乾淨!
  我手忙腳亂的拿來了濕毛巾,還沒碰到血跡,視線卻先觸碰到虹,初睜的眼中,目光清澈如水。
  虹自見到那片血跡後就沒停了尖叫,除了她最初昏過去的片刻。其實我更寧願她安靜的躺著,遠不如她醒來後眼神裡的驚懼和手足的顫慄令人擔憂。
  送她去醫院,芊芊看看漸亮的天色,斬釘截鐵。
  我扶著虹上了車,想編個謊言哄虹,卻不知如何開口。芊芊一言不發,我注意到她匆忙而出時,甚至沒來得及換掉拖鞋。她的拖鞋有點刺眼,繡著朵金色的向日葵。
  虹一直閉目養神。謝天謝地她終於停止了尖叫。
  下車的時候,芊芊帶上了門,虹忽然被驚動了的似的睜開眼睛。上樓的時候,芊芊腳下一絆,向日葵滑落在我面前,我笑著撿了,扶著虹的手臂卻一重,一聲淒厲的慘叫,虹傾斜的身子急速從樓梯上滾落……
  虹順理成章的失去她的第三分骨血,也順理成章的失去了作母親的資格。我和芊芊誰都不敢告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她,安在電話裡說,要虹留下這個孩子,他一回來,立刻結婚。
  虹醒來時,失神的眼底佈滿血絲,她竟然只會說一句話,四個字。血,對不起……如泣如訴,如對夭折兒女的懺悔。
  芊芊的血咒畢竟生了效,又如何能埋怨太遲?
  人算不如天算而已。
  但我沉重,有可怕的十字架令我窒息。
  這窒息並非毫無理由。每次去探望虹,我都追悔莫及。
  我在電話裡問老公,好心做了錯事,是不是該罰?
  老公聽了虹的故事,卻忽然問,你說,芊芊那句咒語,是什麼?
                 
  芊芊從此早出晚歸。一個月之後,便大包小包的搬了出去。送她時,忽然想起了虹,忽然淚下。一輛熟悉的寶馬停在門前,我驚得失色。
  芊芊和安攜手而去的時候說,他們的婚期定于下周。
  忽然驚醒了,看芊芊的不動聲色。原來一切都是蓄謀,我無意間為虎作倀。
  那個關於血咒的傳說……送出的兩本精裝書……巴比消失後遺留的血跡……芊芊的濃妝美豔絕倫,紅唇如血欲滴。
  她最後在我耳邊留下一聲冷笑——虹不是一時失足,她不過又看見了臥房裡的那雙鞋。
  虹最大的錯誤,就是和我愛上了同一個男人。話音裡帶著恨意,若不是她,安早已歸我。他不是花心,只是左右為難。
  我臉色陰晴不定,芊芊竟笑出了彩給我看,寶貝兒,聲音裡妖氣十足,現在,你什麼都猜了出來罷,除了那個血咒,和那咒語。咒是下了,不過對像是虹,和她肚裡的孩子。我有十足的把握,只因我是那部落的傳人,但更需一個傻瓜來配合。
  無話可說,我想起了那六個字,血與罪惡同在,果真如此。
  忽然明白了老公為何要問那個問題,原來,他比我更聰明。
  亦更能懂得,血與罪惡,都是人性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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