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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著你的手(2)

冬天的早晨,北大荒徹骨的冰冷,望著結滿窗花的玻璃窗,我蜷縮在被窩裡。母親總是早早的起來,她靜靜地生起爐火,燒熱了屋子,做好了香噴噴的早飯,為全家人打好熱乎的洗臉水,才叫一家老小起床。假期裡,我總下決心起床為全家人做一頓早飯,可每次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母親早已在廚房忙碌了,我的決心真的就成了一生一世的願望。
  每進臘月,母親每天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忙碌,為老人和孩子們每人做好一套過年的新衣,我半夜醒來時,依然看到她坐在縫紉機前踩踏著……
  直到煙花在天空轟然的炸開,瞬間的璀璨,極致的炫麗,孩子們歡呼雀躍,老人綻開笑靨,母親做好一桌子的美食,家人圍坐,燈火可親。那時,母親的臉上全是滿足和欣慰。
  老人健康、孩子們又長大了一歲,新的一年裡,母親又充滿了新的希望,她田野裡的秧苗,她豬舍裡的母豬……她就在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在希望中忙碌著、疲憊著、幸福著。母親就為了這個看似簡單的生活目標傾盡了全身的力氣與能量。
  所有的日子都在忙碌中漸行漸遠,孩子們都長大漸次地離開了這個家,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聽母親的話,畢業後,去了千里之外。留下來陪伴母親的就只有房前的那棵老樹,母親坐在樹下,和鄰居們講著我們童年的趣事,她沒有愛的字眼,心裡裝的卻是滿滿的牽掛。
  遠在千里之外過春節的那些歲月,我無法描述我對母親的思念,在新春之夜,我總要一個人在子夜默默的對著家鄉的方向舉起舉杯,心中默默的祈禱,祝福我的母親和家人平安健康。
  我結婚之後,回家的次數少了,母親郵寄給我女兒的棉褲,從小到大,一次都有五、六套之多。每次打開郵包,想著眼神不再清澈的母親一針一線的縫製,我都為之動容。
  母親開始老了,2001年,我回家看母親,牽著母親的手,手乾枯的只剩下皮,我喊了一聲媽,淚水就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的心像被什麼撕開了,三十幾年愛就像深邃河流底下湧動的潮水,潛伏、噴發。
  人年少時是不懂生活的,不得許多要領,對母親未曾深入的理解,只是心疼她的勞累,人身體的勞累是一方面,最大的痛苦是心理的痛苦。一切只有嘗盡甘苦之後,才能感悟。只有一些生活裡的光明和黑暗反覆出現之後,才能映襯出生命的智慧。
  爺爺、奶奶在母親精心的照料下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此時,外公又老了,外公性格暴烈,一生坎坷,常常會因為心情的原因把母親罵的烏煙瘴氣,母親還要陪著笑臉,極盡溫柔得安慰著自己的父親,而平靜之後,母親往往獨自躲在角落裡暗自垂淚。那委屈而又無奈的淚水,只有自己無聲的嚥下……
  一次,我因為突然的原因回家,偶然看過母親的眼淚,母親發現了我艱難的擠出了一絲笑容。「桔子都回來了,我飯還沒做好。」她嘴裡說著,馬上去廚房做飯,待到弟弟妹妹回來,母親又是滿臉的笑容,我知道母親的心裡一定很苦,一定流淌著淚水,可呈現給自己子女的,永遠是微笑。
  遠離母親,我歷經事業的艱辛、夢想的渺茫、情感的牽絆,生活的困惑,但勞累之時想起我親愛的母親,愛著她,並為其所愛,心裡就有著溫馨和前進的力量,即便是再艱難和困苦,心裡也是從容和不迫的,因為有愛相隨。我深信:人世上最光輝的母愛終將會托舉一個人卓然於塵世之上。
  太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我站在自家的陽台上看到了最後一束被隱沒在群山中的光線,天空漸暗,暮色已經降臨,天空又是如此的純淨,沒有一絲白雲,甚至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我的心裡忽的一陣空蕩……竟然一夜未眠。
  次日(2003年3月31日)清晨,母親做好了早飯,她從外面回來,到衣櫃裡給父親拿衣服,她嘴裡對父親說:「今天,你穿這件。」然後,僅有55歲的母親就無聲地倒下了,她再也沒有起來,沒留下一句話,沒有一位兒女在身邊,只有要出門開會的爸爸,手裡拿著那件衣服,愣愣地站在那裡。
  火葬場,要把母親推入火化間的瞬間,幾天裡神情恍惚的我忽然清醒了許多,我不顧一切的撲到母親的身上,我就想再握一會母親的手,被親友們死死抱住的我怎麼也沒有實現這個最後的願望,他們把發瘋一樣的我拖到了室外。
  當我面對著弟弟捧出的骨灰,我冷靜了,在那小小的盒子裡裝的就是一生裡永不疲倦的母親,她每天做了那麼多數不清的事,蒼穹下有那麼多的生命在她的呵護下成長和壯大,她一定是累極了,她這樣休息,就再也不用惦念老人、丈夫和孩子了,再也不用看著秧苗喝水,小豬哺乳……
  懷裡抱著母親的骨灰,她怎麼這樣渺小?渺小到我只用雙手就可把她抱在懷裡、托在掌心,我再也牽不到母親的手了,懷裡抱著的是她整個的生命。
  母親躺在了茫茫的松林間,那一抔土就變成了我們生命再次相約的地方,母親,來生,你一定還要牽著我的手,我們身手相挨,我一定緊握你那溫暖的雙手,不再鬆開,不再離你遠走……
  家已隨著母親的離去,隨著我們兄弟姐妹的長大舊貌換新顏了。童年的老屋也由於建水電站而淹沒在茫茫的水域中了,可那記憶卻撕扯著我連綿不斷……
  我那有母親的家就在嫩江邊上,那條明亮透徹、沒有半點污穢的江河,即使已經離它遠去多年,我依然清晰,執著眷戀。母親就是我內心深處的那條永不停息的奔流,永遠潛埋在我的血液裡,而我就是那條奔流裡走來的孩子。
  儘管周圍有光鮮的人群,有林立的高樓,有璀璨的燈光,有讓人追尋與迷戀的美麗風景,可是,只一會兒,自己就再一次清醒:自己是多麼的孤獨與可憐!這所有的輝煌都喚不起自己內心的渴望,都跟自己沒有什麼瓜葛,自己突然的彷徨與深悟,只因記憶中那寬敞的院牆,爬在牆上的纍纍瓜果,牆根邊上香氣四溢的迎春花,花上熠熠閃光的碎碎點點,那每一縷裊然升起的炊煙,母親和身後的那隻大灰狗,站在大門外執著的守候遠行而歸的兒女,母親的歌聲和狗的犬聲在門前的老樹下飄出很遠……
  於是背著行囊的我急急的加快了腳步……
  如今,夢裡經常是一張永遠守候在老屋門前的一張笑臉,在橘黃色的燈光裡母親為我端出了一盤熱熱乎乎的餃子……
  母親呀,我怎麼就是牽不到你的手?
  滾滾紅塵中我唯一的母親,如今,我還能拿什麼來愛你?在無情的生命面前,在天地相隔的遙遠間。
  母親,你溫暖的手在哪裡?我就想牽著你的手,永遠、永遠……
  我一輩子都不願從有你的夢裡醒來,一輩子活在有你的世界裡,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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