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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年月——回憶1994-上

  一、秋天,大事件

  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都會感覺這是極平常的一天——九月四日,然而它又那麼的不平常。

  九月四日,剛從四面八方返校的我們經過一天的準備以後,一大早,就趕上往延安的汽車,去實習。學生25樓,在天亮前那一陣喧囂後,又歸於平靜。沒有人會想到,一場罪惡已經發生。

  在延安的日子,單調而快樂,這座不大的聖地,被我們百十號人鬧得竟有了一點點的活力。我們遠離了古城,對古城的一切,近乎一無所知。只是有一天,校保衛科來了幾個人,到我們的女生宿舍,問了幾個問題。大意是,我們走那天,樓上有沒有異常。她們說,沒有感覺啊,只是流了好多水,嘩嘩地,以為下雨呢。保衛科的就走了。馬上就有消息流傳開來,說學校發生大案了:一個女生被殺,就在我們走的那天,就在我們樓裡。女生宿舍的水,就是罪犯清洗現場。我們議論了一兩天,由於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流言就消歇了。

  一個月以後,我們一回到學校,就發現,果然有大事件發生了。同學們在路上都匆匆的樣子,流言各處蔓延。不過,越到後來,事情倒是越清楚了。

  女生是民族預科部的。所謂民族部,就是少數民族學生來大學先讀預科,然後再選專業上四年大學。因為環境熟悉,在開學之前,女生就到了學校,並住進了學生宿舍,因為新生未到,就一個人住在裡面。

  我們走的那天早晨,事情發生了。

  但因為那天正好是新生第一天報導,事情很亂很多,輔導員以為她出去玩了,就沒有注意。第三天,就是九月七日,女生的母親去北京開會——教師節了,她是全國優秀教師代表,去北京參加慶祝活動,中央領導要接見的。她從西寧來,路過古城,就來看女兒,發現女兒不在了,到宿舍一看,翻開被子,看看床板,對老師說,我女兒出事了。她說,我在農村做赤腳醫生,相信我。因為事急,她就先去北京。

  學校緊張了。一是少數民族問題,二是家裡是有地位的人。學校著了急。報案;發動學生找。

  據說,那是一個恐怖的中午。

  屍體在樓下的水井裡找到了。打撈的那時,兩邊樓上窗口擠滿了人。後來,我師弟說:我們正在擠著看呢,第一個東西上來了——白白的一條腿,就聽「哄」地一聲,兩邊的人全不見了。女生死後被分屍,被扔到井裡。

  整個下午,全校籠罩在灰色中,我的一個同學,女生,很早就出門了,晚上八點的時候回來,發現校園裡一個人也沒有。她後來說,心想奇怪啊,以前人來人往的啊,優哉游哉回到宿舍,她的好奇還沒有跟舍友說完,她們就告訴了中午的事兒。她嚇得大叫一聲,跳到床上,鑽到被窩裡。

  古城市公安局八處進駐學校。八處,當時是很神秘的一個處,現在由於涉案電視劇的普及,都知道,八處,就是重案組。然而,事隔多日,現場破壞殆盡。就連樓下,也在事發的早晨被我們系輔導員指揮學弟們為迎接新生打掃得乾乾淨淨。師弟說,那天,我們站在那個井蓋上,還光當地響呢。那個井蓋並沒有蓋嚴,他們也不知道,下面,就有一個被害者,八處把輔導員狠狠地批評了一頓。但是,誰有那樣高的先見之明呢?只好作罷。

  案情一下子陷於僵局。

  據說,公安部急調公安部上海研究所專家,屍檢結果:精液分析,罪犯為AB型血,通過瞳孔成像技術,罪犯為小平頭,身高大約在162—167cm。也是據說,死者在臨死前,眼中最後的一景像能像相機拍照一樣留下來,但是由於水泡的時間過長,只能知道有限的信息了。專家說,要是早一天發現,他們可以畫出罪犯的頭像來。而就僅僅因為一天的時間,讓罪犯逍遙法外。

  突破口就放在AB型血上。全校AB型血者僅四十餘例,比較好排查。一一過關,我們同宿舍的班長,恰恰是AB型血,於是被傳數次。

  十月中的一個週末,因為我剛從延安回到古城,新生的老鄉沒有見到,就叫到我們宿舍,來聊一聊,這時候,八處的人來了。因為來過幾次,都認識了。我說,班長不在。八處說,這回不找班長,XXX在不在?我說,我就是。他們說,那跟走一趟。我只好去,還有我們宿舍另外一位。我的新生老鄉都嚇呆了,他們沒有見如此的場面。

  實際上,我們宿舍另外一位,十幾分鐘就放回了。而我則留了兩個多小時。他們問,九月三號做什麼了。其實,那是極普通的一天,哪裡有什麼特殊的印象?!然後又問我對案情有什麼看法,是如何知道案子的,群眾有什麼反映。我一一作答。期間,旁邊一個機器不斷閃並嘀嘀聲傳出,結束後,他們說,不要怕,那是測謊儀。在記錄上按了手印,十個手指,全按,通篇按。這是規矩。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傳班長時,問他做什麼了,有誰作證,他都是說我作證。所以,才傳我。為了打消我的疑慮,才又叫了同宿舍另一個人一起來。當然是在不同的房間裡問,他也沒有測謊儀。

  這一項下來,一無所獲。

  重點轉到民工身上,據說,校內的民工全部過堂,甚至一一吊打,但仍沒有進展。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冬天。

  突然有一天,說案子破了。是李黑豹干的。李黑豹,用古城的話說,是個「閒人」,古城市著名作家賈作家,還專門寫過一篇散文,就叫「閒人」。李黑豹是閒人,就到處逛。他經常逛的就是我們樓和後面這座樓,因為,女生都住在這兒。李黑豹有個名言,他說,這個學校的女娃,哪個我不認識。吹牛而已。但是,這句話害了他。八處把他叫去了。不說,就打。後來有人說,把李黑豹打得都打出屎來了。李黑豹招了。因此,案子破了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可是不久,又聽說不是李黑豹干的。原來李黑豹有堂姐,在市局另外一個處,可能有些權力,聽說李黑豹被打,還把罪名定了。就找到了局裡,所以只好翻案。李黑豹出來以後,過了些天,又來到我們樓下,臉色卻很不好,全然沒有以前囂張的樣子。他蹲在牆下一會兒,過來的人看見他,都喊一聲:黑豹。他點點頭,雙方都沒有話了。我回來的時候,李黑豹已經走了。從此,也再也沒有在學校見過李黑豹。他來,大概是為了說明他沒事兒吧。

  但案子終於沒有進展。學校也不滿起來。八處一大幫子人住在老招待所,老爺樣兒的,一天的消耗很大,都得由學校支付,學校也養不起。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八處終於撤走了。

  案子至今也沒破。

  大概人都善於忘卻吧,這個話題,人們都不再談了,只是偶爾會說一句,這個女生可憐。要不就說,中國的破案率極低之類的話。但是給人留下的心靈陰影卻是長久的。以至整個冬天,都不平靜。

  二、騷動的九月

  女生被害的事件,使得整個校園充滿了慌張、詭異和騷動。人們從此變得敏感。我不知道,是人的脆弱,還是別的什麼。總之,這個校園裡,這個九月,至今留在人的記憶裡,一直是疙疙瘩瘩的,不能釋情,至於是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事件雖發生,但生活、學習總是要運轉。一開學,馬上新生就要軍訓了。我們軍訓的時候,都是到外面的軍營或軍校的。而這一年,選在了校內,也沒有請以前陸軍學院的教官,而就近請了古城的某武警部隊。據說,不是一般的人能參軍到武警的,而且他們退伍後安置的也比一般解放軍士兵要好。因此,基於所有中國人都應該知道的事實,古城的武警部隊的士兵就不會像普通解放軍士兵那麼更像子弟兵。

  案件發生後,為了亡羊補牢,校衛隊在晚上加強了巡邏,武裝部還給配了幾支槍,不管合法不合法,這讓平時牛氣的校衛隊更加牛氣起來。

  這個九月,基本上,十點以後,路上就絕無行人了。男生也沒有。一天,快十一點的時候,在圖書館後面,幾個校衛隊員看到前面一群人,中間有幾個女孩子,便喝道:做什麼的?不曾想,那群人撒腿就跑。他們為什麼要跑,至今好多人也沒有明白,可能就是好玩,或是挑釁校衛隊的權威。校衛隊喊:站住,再跑就開槍了。我堅信他們是從電影上學來的,因為他們從來沒有開過槍。那群人卻不停。這邊火上來了,朝天就一槍。那幫人是玩過槍,不敢跑了。估計九月以來,校衛隊受盡各方面的氣,他們衝上去,一頓打。也沒注意到混亂中跑掉一人。那幾個寡不敵眾,全給打趴在地上。這時,跑掉的人回來了,還帶過來一群人,這下校衛隊慘了。因為來的是武警,而且人更多。正當校衛隊呼天搶地的時候,其他的校衛隊聽到槍聲,全衝過來了,因此,事後我一直懷疑,校衛隊的槍,也許只是信號槍,而並不是人們傳說的真槍實彈。於是一場混戰,直到雙方領導趕來。而那幾個小女生早跑得不見了蹤影。原來,那群人是軍訓的教官,叫了英語系幾個女生吃飯,然後大半夜裡逛「街」,被校衛隊碰個正著。

  槍擊事件不了了之,好在沒出人命,學校正焦頭爛額,又加上人家是請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學生就不一樣了,平時被我們罵的校衛隊成了英難,教官們被惡罵一頓,包括那些「丟學校臉的不要臉的」女生。不過,沉悶的校園也因此有了些亮色,人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人總是要激勵的。我想,這個事件讓很多人從兇殺案的思維中解脫了出來。哪怕是件壞事,也能打斷前一事件對人們的持續影響。因為,人們終於不再談一件事情了。

  接下來的事件,雖然也是壞事,我想,起了同樣的作用,同樣消解兇殺案對人們思想的定勢。

  那就是,學校最好的三灶,竟然出現了中毒事件。「灶」,古城話,意思就是食堂,三灶,就是第三食堂,是學校裡飯菜最好的食堂。一直受人尊敬的三灶在領導們再三要求安全的九月下旬,放倒了幾十個學生。當然,也無大礙,不過拉肚子加上嘔吐而已,有人可能肚子還疼了幾天。在這幾個學生在醫院哼哼唧唧的時候,他們不知道,他們嬌貴的腸胃,讓人們宿命起來,一連串的事件,讓人們覺得,難道,真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讓這個園子裡的人不安寧?

  我相信,這種陰森的氣氛,影響了很多人的心理,讓他脆弱的心理,無法承受。

  事實,確是如此。

  三、十二月,三樓

  轉眼三個來月過去了。

  人們在不安和猜疑中度過,在這樣的氣氛裡,人人都感覺壓抑。十月間辦了校慶,又換了校長。這一切,都無助於情況的改變。我在十月校慶的一次活動中喝多了劣質的三塊錢的沱牌麴酒,而且在夜風中著了涼,頭痛經月。我後來想,我的放縱,大約也是為了解脫。我原來內心也是個侷促的人。頭痛好後,我決定考研,以此來打發空虛的大四歲月。這個時候,離考試僅有兩個來月。我像一條老狗一樣,在寒風中縮著脖子,在教室、宿舍和食堂間跳來跳去。生活緊張而簡單。

  那是個很晴的中午。我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此前陰沉好久了。我從八教出來,就覺得路人興奮異常,彷彿看了狗打架,不關己事,卻又蠻大興趣的樣子。

  就在剛才的三四節課上,我們系一個學妹從三樓教室裡跳下來了。壞消息總是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全校盡知。

  這個女生我是認識的,低我一級,那時是大三,H省的,個子高高的,有些瘦,不苟言笑,時時一副傲人的樣子。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跟班上一個體育特招生談上了戀愛。我很奇怪,也很不解。在我的眼中,體育特招生總不令人很滿意的,無論是生活上還是道德上。後來,我把這奇怪歸結於感情的無序。也就是說,一男一女的結合,往往出於偶然。

  事前的一年時間裡,我常常看到兩個人相形相隨,但並非像一般的戀人那樣,卿卿我我。最多見的是兩個人默默而嚴肅地在一起走,很快地走。不像是在談戀愛的樣子。

  戀愛是別人的事兒,幸福也好,悲傷也好,也是他人的。但很多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奇怪。

  那天課上。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那個男生突然打了女生一個耳光。他兩個並排坐在一起的。接下來的一幕讓人目瞪口呆。女生跳起來,左腳踏上椅子,右腳趁勢踩上桌子,翻身從窗口跳了下去。這一切,都在剎那間,事情極其連貫而一氣呵成,彷彿事先排演。老師,還有學生,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衝下樓去。

  女生倒在地上,一經扶起,就昏過去了。

  女生右膝粉碎性骨折。

  我再次見到她時,已是來年春末。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她直著傷好後不能彎曲的右腿,一如以前,倔強地走在路上,目光冷靜,面如死水。她的母親,一個慈祥的北方老太太,跟在後面,淚流滿面。她已經被學校開除了。而那個體育特招生,卻無任何處分,也無半點愧疚,至少,我沒有發現。

  其中詭異的因果本末,也無人能解。

  多年以後,我仍然清晰記得女生的面容,以及那個春末的風中,她堅強而努力地向前走著。也忘不了,那傷心得只能哭泣的無助的母親。我不知道,傷殘了她以後的日子如何度過,她的生活幸福嗎?她後悔嗎?

  那一天,是星期二。

  四、十二月,四樓

  星期二的流言一直延續到星期三。

  星期三前一二節下了,我就從八教出來。複習期間的習慣:每個週三的上午,來洗一周來攢下的衣服,只所以選在週三,是為了在一周的中間休息一下,平均一下時間。

  我從八教一出來,就遇到生物系的Z,Z是個交遊很廣、消息靈通的人。這時的他,正伸著脖子,四處張望,見到我,就一顛兒一顛兒咧著嘴過來。為了解除我的疲憊和他的好奇,我跟他散步出來,從學校的老西門出來,新西門進去,繞校一周。

  Z對我們系的人表示了極大的蔑視。他指昨天跳樓的事兒。他說,人跳下去,如果還清醒,就不能扶,一扶,肯定壞事。要輕輕地捧了她的頭,慢慢讓她坐起來。Z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表示他的淵博,他說,人跳樓的時候,你不能去接,這樣的話,人下來會把你砸死,兩敗俱傷;要站在邊上,將他平推出去,以緩衝下墜的力,這樣,跳樓者充其量受點傷。為了讓我相信,他說,這是體育系的人告訴他的。體育系的相關課程裡,有這樣的內容。Z是我的好朋友,用古城的話說,跟他一起「諞」,讓人輕鬆。

  我回到宿舍,拿了衣服到一樓水房,開始洗衣服。古城是個嚴重缺水的城市,以至於只有一樓才會有水。我沉浸在洗衣服的快樂中,心無旁騖。那時我為什麼如此精力集中,我現在總是想不起來原因,大概是換了個生活的狀態?

  突然,我聽到外面噪雜的喊聲。我木然地聽了一會兒,然後本能地衝了出去,本能告訴我,又有大事件了。我是那麼的慌忙而失神,因為我跑出來時,手裡還提著我的洗衣盆。

  我抬頭,對面樓上的陽台和窗口,站滿了人,他們在喊著什麼,我一點也聽不見,就像做夢的感覺。有的時候,你在夢中,想跑,卻跑不動,想喊,卻喊不出,看到別人在說話,卻聽不見。我這時,就是如此的狀態。我是那樣的失態,彷彿有很大的魔力,控制了我,讓我顯得可笑。

  我轉過頭,我正好看見了。

  那個女生從四樓跳了下來。

  她從四樓跳了下來,老式的宿舍樓,窗外的牆上,都釘著鐵絲,是曬衣服用的。三樓的鐵絲絆了她的腿,她在空中轉過身,頭朝下,栽了下來。

  此時,我寫得這麼輕鬆,其實,事發的突然,讓人忽略了時間,在整個事件中,我一點時間的感知都沒有,只是感覺一下子,一下子就發生了。在她下墜的同時,我丟掉盆子,奔了過去,我心裡想著Z的話,要平推,不要接,要平推,不要接……我堅信,這是本能的衝動,是人相互救助的本能,而不是我的什麼高尚或英勇,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想。連盆子丟掉,也是事後想起來到處找才找到的。

  我慢了幾步。她在我前方五六步遠的地方,掉到地上。堅硬的地面,身體軟綿綿地掉到上面,就像一個麻袋墜地一樣,「撲」地一聲,真切地傳入我的耳朵。她的嘴裡,鼻子裡,血湧了出來,紫色的,大團大團噴出來,流向頸後。她自從墜地,就一動沒動。她已經死了。

  我手足無措,只能圍著她轉。這時,我聽清了對面樓上的話,「扶起來,扶起來……」可是怎麼扶呢?我下不了手。

  第二個趕過來的,是附近燒鍋爐的師傅,他一看,就說,不行了,人不行了。人越來越多,但只能圍觀。

  送醫院吧。

  正好樓下有一輛普桑,那個時候,普桑是很高檔的車。有學生叫借用一下,那司機死活不肯。我的兩個同學,一是個回族,一個錫伯族,撿了磚頭就要砸車,女車主忙跑過來,說,好,拉人,好,拉人。

  我沒有去醫院。後來聽說,人送到了醫院,醫生一翻眼皮,就說,不用救了。

  我回到水房,才發現盆子不見了,我找到水盆,再洗衣服,我才發現,我的手在抖,不斷地在抖,甚至拿不住衣服。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決定,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在跳下來前,肯定在窗台上站了好久,因為對面樓上的喊聲持續了一段時間,我才聽到;也有人說,她站在窗台上,這裡,同宿舍的人回來了,一開門,看到這樣的情況,嚇得驚叫,然後她就下來了。還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有窗外的鐵絲,僅僅是四樓,她或許不會死。我同樣可以肯定,她憔悴的面容,枯黃的頭髮,表明她受盡了生活的煎熬,她或許在情緒中掙扎過,同命運抗爭中,但終於掙脫不出。如果人世間多一點關懷、溫情、諒解、同情和體貼,那是不是人人都可以過上幸福、愉快的生活?記得有個人說過,他人是你的地獄。我幻想著人人互為天堂。

  我奇怪我竟親臨到這樣的環境裡來,是人生的詭異還是命運的安排?!一連幾天,那個鏡頭在我眼前浮現,一個穿著深紅色棉衣的長頭髮的女孩子,從空中飛下。

  女生是外語系的,大三了,B市的。事情發生後,家裡只來了她姐夫,可能父母都還不知道吧;也可能,家裡很困難。我隔壁宿舍有個同學,是內蒙的,因為我是第一個到現場的,她姐夫就來找我,想問問情況。

  我見了他,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一口的S省話,是從S省遷去的,我說,我也是S省人。但這,無助於氣氛的緩解。我把我看到的,給他講了一遍,他同樣沒有什麼話,只是約摸說了點兒感謝的話,就走了。

  學校終於表態了,說女生是要求入黨,沒有實現,才走上絕路。這樣的表態,讓我們憤怒!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都嘲笑這個荒謬的解釋。

  學校終於推掉了責任,老實的工人兄弟無力也不知如何去做。這一切,終於惹惱了我隔壁宿舍的同學,他是M省人,他的父親是自治區X廳情報處長,所以,他不怕事情鬧大。他和另外一個自治區領導的女兒,一個很漂亮、絕難看出是塞外女子的一個幹練的女生,招集N省一些學生,找到校長辦公室。經協商,學校補償給女生家2萬塊錢。

  我記得,那是一個陰冷的上午,有些小雨,我的內蒙同學和那個女生以及幾個N省學生,去三兆,古城的火化場。學校沒有出面,甚至系裡也正式沒有出面,現場只有幾同鄉的學生。

  就在這樣一個陰冷的上午,一縷青煙飄向天際,自由而無羈。難道,人死後,靈魂真的能像輕煙一樣麼?那樣的解脫?那樣的不再牽掛?

  但有一點卻是事實,那留給活著的人的,是極大的負擔。

  兩天後,星期五,晚上八點開始。一場秘不可宣的尋人,已經傳達給部分學生。

  這次,我沒有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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