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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嬰兒(11-15)

11、像花環的花圈
  連類和胡楊認識很久了。
  他是卡車司機,住在鄰鎮,連類的丈夫活著時,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連類的丈夫死後,胡楊來得少了。但是,只要他開車路過絕倫帝小鎮,只要是白天,他都會來看看連類,幫她幹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連類修房子,都是胡楊一個人幹的。

  連類一直很感激他。連類很寂寞。
  胡楊是一個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絕倫帝,他在路上。
  時間長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樣,她和他的關係發生了轉折。不過,連類很收斂,她不讓胡楊經常來。她不想弄得滿城風雨。
  兩個人大約半年有一次交歡。
  絕倫帝小鎮的居民很少猜疑,他們對連類的事情一無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來做連衣裙的時候,胡楊正在連類家。
  那是白天,兩個人急急匆匆,也沒有採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險。
  過了一些日子,連類有嘔吐的感覺,她立即懷疑是懷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數日子,果然,紅沒有來。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沒有懷上孩子,而胡楊一發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給胡楊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怎麼辦。胡楊說:“打掉唄。”
  連類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時,誰踩死一隻螞蟻連類都會感到殘忍,更別說殺雞殺魚了。而現在,卻要把一個生命銷毀,並且是她親生的孩子!
  但是,無論怎樣,她都沒有勇氣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儘管她非常希望有個孩子陪伴她,度過這寂寞而漫長的人生。
  兩個月後,胡楊開車來了,他悄悄帶上連類,去了縣城。他們當然不敢在絕倫帝小鎮醫院墮胎。
  到了縣城,他們進了一家挺乾淨的私人診所。上手術臺的時候,連類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緊胡楊,可是胡楊被隔離了。
  疼。
  冰冷、尖利的鐵器。
  溫暖、柔弱的生命……
  汗順著連類的臉頰“嘩嘩嘩”流淌。
  最後,她像做夢一樣看見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他紅紅的,鮮鮮的,被大夫裝進盤子裡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親的子宮,他相信在那裡面沒有人能夠傷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宮裡都不安全了,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他毫無戒備地在裡面安靜地睡著……
  他還沒有長成人形,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他能鬥過誰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劊子手來了,他們輕易就把他弄碎了。連類覺得,自己正是這些劊子手的同謀和幫兇。
  胡楊扶她走出診所後,她大哭起來。
  胡楊勸她,她什麼都聽不進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動著那冷冰冰的盤子,盤子裡裝著她的孩子,紅紅的,鮮鮮的……
  連類回家了。
  正像一個作家描寫的那樣,她覺得路邊的楊樹上都長滿了眼睛。那些眼睛沒有成雙成對的,它們形態各異,分佈淩亂,都木木地盯著她看。
  其實,這次的兇殺事件沒有任何人察覺。她平時跟大家接觸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當天晚夜裡,連類到屋外上廁所,看見門口擺著一個紙物,在夜風中“嘩啦啦”地抖動。她被嚇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個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沒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種彩色的紙紮成的,極其鮮豔,甚至更像一個喜慶的花環。可它確實是一個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來,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進房子裡,燒了。
  躺在床上,連類越想越害怕。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誰呢?難道他一直在身後跟蹤自己?難道他一直在暗處窺視自己?
  她一夜沒有睡。
  過了好多天,她的恐懼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門,她羞愧難當。她知道,在這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儘管她不知道他是誰。一個人知道就等於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志漸漸恍惚起來。每當天一黑下來,她就看見那個孩子在她眼前飄過來飄過去,紅紅的,鮮鮮的……
  這天夜裡,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那個孩子。他沒有身體,只有一雙嫩嫩的眼睛,那雙眼睛茫然無助地看著她:媽媽呀,你救我,救我……
  連類救不了他。那雙眼睛越來越遠了,向一片無底的黑暗沉沒下去,它直直地看著她,有怨恨,有委屈,有恐懼……
  連類一下就醒了。
  四周漆黑。她感到很多靈魂在窗外遊蕩。
  她很想給胡楊打個電話,可是終於制止了自己。他是有妻室的人……
  白色的電話突然響了,那聲音在死寂的子夜裡十分刺耳。
  她伸了幾次手,都不敢接。是誰呢?平時,沒有任何人在這個時間給她打電話,包括胡楊。是胡楊嗎?
  白色的電話一直響。最後,連類終於把它拿起來:“喂……”
  裡面竟然傳來一個嬰孩的聲音!他哭訴著:“媽媽……你別丟下我……你別丟下我呀!……”
  連類一下就扔了電話,全身像篩糠一樣抖。
  很快,它又響了。她不敢再接,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它。
  它一直在響,很急切,直到窗外的公雞叫出第一聲,它才陡然停止……
  黑夜漫長,白晝短暫。
  太陽很快又要落山了。連類哆哆嗦嗦地給胡楊打了一個電話,她想讓胡楊來陪她一夜,她實在挺不住了。
  胡楊竟然不在。他的孩子說他到外縣拉貨去了,要一周之後才能回來。
  連類沒指望了。最後,她只好去找慕容太太,謊說夜裡有人打騷擾電話,她很害怕,請慕容太太晚上來跟她做個伴。
  慕容太太爽快地答應了。她還沒有完全從痛失愛女的悲郁中解脫出來,老公又遠在天邊,她晚上正好有個伴說說話。
  慕容太太跟連類睡了三天。三個夜裡,那電話都沒響一聲。第四天,連類不好意思再讓慕容太太做伴了。
  又剩下連類一個人了。
  她安慰自己說:也許那天是一個逼真的夢,是自己把陰陽給混淆了……
  在天黑之前,她拔掉了電話線。
  電話沒有響,電話當然不可能再響。快半夜的時候,提心吊膽的連類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她被什麼聲音驚醒了。她驚恐地豎起耳朵:那個嬰孩的哭訴聲又來了!
  她嚇得面無人色:電話線不是拔掉了嗎?
  那聲音飄蕩在漆黑的窗外,緊緊貼著窗戶:媽媽……你別丟下我……你別丟下我呀!……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連類本能地抓起電話要報警,忽然想起電話線被她拔掉了。她大喊起來:“有鬼呀!有鬼呀!”
  鄰居都被連類叫醒了,紛紛跑來。
  他們看見連類只穿著內衣,站在窗前,揮舞一條長褲,往窗外驅趕著什麼。窗外漆黑。她的動作讓人感到很恐怖。
  慕容太太大聲問:“連類,你在幹什麼!”
  連類驚恐地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家都意識到連類可能是瘋了。
  慕容太太又問:“你哪有孩子?”
  連類很生氣地瞪了慕容太太一眼:“我有沒有孩子你管得著嗎!”
  李太太強制地把她手中的長褲奪下來,抱著她坐在床上。她像小貓一樣縮在李太太的懷裡,不停地顫抖。慕容太太打開冰箱給她倒了一杯梨汁。卞太太站在她的面前,柔和地說:“連類,你冷靜點,大家不是都在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出來,心裡也痛快一些。”
  連類突然大哭:“我的孩子回來了,他不想走啊,我作孽啊!”
  卞太太:“你的孩子在哪兒呀?”
  連類驚恐地指著窗戶:“他就貼在窗戶上,你們快點趕他走!”
  這時候,張古來了。
  張古,可愛的張古,他是惟一明察秋毫的人,惟一懂得一切真理從懷疑開始的人,愛思考的人,鍥而不捨要查清事實真相,堅決和邪惡鬥爭到底的人,不懼危險的人,甚至被人誤解為精神病的人……他出場了!
  當然,他的裝束確實有點滑稽——還是鴨舌帽,大墨鏡,叼著煙鬥,拄著文明棍。他之所以來晚了,可能就是因為他出場之前要打扮一番。
  他站在連類面前,問了一些問題,還做了筆錄。這些問題,在別人看來可能毫無用處,甚至有點古怪,張古卻相信他是在抄近路逼近謎底……
  連類折騰累了,她在李太太的懷裡沉沉地睡去。
  張古小聲問大家:“連類清醒的時候,最後誰跟她接觸過?”
  慕容太太說:“我。她說有人打騷擾電話,讓我做伴。”
  張古若有所思,把這一條記上,還畫了重點號。然後,他開始檢查電話線,發現電話線被拔掉了。
  ……這一夜,大家都沒有離開。
  天亮後,有人給連類的婆家報了信,他們把連類從17排房接走了。
  接著,婆家又給連類的舅舅報了信,他們把連類從絕倫帝小鎮接走了。
  17排房有一個房子空了。
  連類的婆婆要把這個房子賣掉,可是買主來看過房子後,說什麼都不買了。
  因為,那買主在院子裡又看見了一隻像花環的花圈。



12、一樁婚姻的終結

  卞家房款失竊,引起鐵柱的高度重視。

  案發後,他立即到現場勘察。跟以前所有的案件一樣,他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門窗都鎖著,沒有被破壞的痕跡。房子裡除了卞疆夫妻倆,只有一個還不會說話的蹣跚學步的孩子。


  怎麼回事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這天晚上,卞疆對太太說:“明天我就走了。”

  她有點害怕,一下抱緊了老公:“我一個人害怕。”

  卞疆:“我必須得走了,生意已經被耽誤了。”

  太太:“我也跟你去。”

  卞疆:“不行,我們幾個合夥做生意,都是男人,一起吃,一起住,你去怎麼辦?而且,人家都沒有帶家屬。再說,我們這種生意不固定,今天跑到這裡,明天跑到那裡,天天都在車上,很動盪。”

  太太:“那也不能總把我丟在家裡啊。”

  卞疆:“我更想你。等我的生意做出一定規模,穩定了,我立即接你走,再也不回來了。”

  太太:“你快點接我啊。我害怕這個地方。”

  卞疆:“我會的。”

  太太:“你別睡,等我睡著了你再睡。”

  卞疆:“好的,我等你,你睡吧。”

  ……半夜時,卞疆被什麼聲音弄醒了。他睜開眼,聽見是身邊的太太在說話,她一邊哭一邊說:“你別走!你別走!”

  四周太黑了,太靜了,太太的聲音顯得很突兀,很恐怖。卞疆使勁推她的肩,好半天她才醒過來。她萬分委屈地抱住卞疆,哭得更厲害了。

  卞疆:“你怎麼了?”

  問了幾遍,她才止住哭,黯淡地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結婚那年遇到的那個算卦的老頭?”

  卞疆:“哪個算卦的老頭?”

  太太:“我們去城裡買電腦,在路邊,那個穿呢子大衣的老頭。”

  卞疆:“噢,想起來了。”

  太太:“他為我們算卦,說我們的婚姻到不了頭……”

  卞疆:“你信那鬼話?我們這麼多年不是過來了嗎?”

  太太:“剛才,我夢見他來了。他拉著你就走,說我們不應該做夫妻。你也不反抗,就跟他走了。我在後面追,怎麼也追不上……”

  卞疆:“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太太:“我有一種預感,好像要出什麼事,我倆好像要到頭了……”她一邊說一邊又低低地啜泣起來。

  卞疆輕輕親了她一下,說:“我怎麼會拋棄你呢?”

  卞太太還在哭,那哭聲讓卞疆的心情很壓抑,她說的話一直在他的耳邊迴響:好像要到頭了……

  第二天早上,卞太太就找到李太太和慕容太太,提出要退出幾個人的約定:她不再收養這個男嬰了。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很詫異。

  李太太心直口快地說:“你這就不對了。當時,咱們幾個人都同意輪流收養這個孩子,才把他抱回來。現在,你怎麼能說退出就推出呢?”

  卞太太:“我老公今天要走了……”

  李太太:“他走不走和這個孩子有什麼關係?”

  卞太太:“你們知道,我家失竊了……”

  李太太:“你總不會以為是叉偷的吧?”

  卞太太:“我沒說是他偷的。我是說,現在我家一貧如洗了。卞疆沒有固定收入,接下來的生活得靠他一分一分地賺。我實在沒有能力再收養一個孩子了。”

  慕容太太歎口氣說:“好吧,那就把叉先接到我家吧。”

  卞太太的臉上掛著歉意:“另外,我想說……”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看著她。

  卞太太鼓了鼓勇氣:“我想說,這個孩子好像有問題。”

  李太太:“什麼問題?”

  卞太太壓低聲音,說:“我覺得他是兩個,明中一個暗中一個。”

  李太太:“別胡說了。多可憐的孩子!”

  只有慕容太太聽了卞太太的話,心抖了一下。

  卞太太馬上回家把那個男嬰領出來。一路上,她沒有看他一眼。

  她把他交給慕容太太,急匆匆就離開了。走到門口,她回頭瞟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看著她,那眼神讓她不寒而慄。

  走出慕容家,卞太太的心情一下好了許多——她終於把這個可怕的東西甩出去了。

  卞疆在收拾東西。

  卞太太說:“你等著,我到附近小賣店給你買幾瓶純淨水去。”說完,她出了門。

  窗外的陽光很好,樹上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它們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卞疆只想帶幾件換洗衣服和一些書。他的眼睛在書架上看來看去。最後,他的手伸向周德東寫的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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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德東的恐怖故事。

  繼續。

  卞疆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見書架上有一疊照片,有幾十張。照片上那白花花的肉吸引了他的目光——那無疑是A級照,他經常在黃色網站流覽。

  家裡怎麼有這種照片?

  他拿起來,驀地瞪大了眼睛——那男人竟是鎮長!

  由於角度問題,他看不見鎮長身下的那個女人。

  鎮長赤身裸體的照片突然出現在他的家裡,他肯定要一張張地看下去。

  鎮長的表情千變萬化,有的很痛苦,有的很幸福,有的齜牙咧嘴,有的怒目橫眉……

  他一張一張地翻,那個女人的臉露得越來越多。最後,卞疆終於看清——那女人正是他的老婆。

  他們做愛的地點正是自己的家。

  她在鎮長的身下、身上、懷裡、懷外,表情無比陶醉。

  卞疆傻了。

  他像一頭發怒的獅子,舉起腳把椅子踹翻了。接著,他一發不可收,把四周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發洩夠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的心裡壓上了一座山。他相信自己一輩子都推不翻。

  他在外面奔走,操勞,為這個家賺錢,吃的苦太多太多。而他的老婆在家裡卻跟另一個男人顛鸞倒鳳!

  太太還沒回來。

  這段時間,卞疆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他為這個決定想哭。

  太太終於回來了,她手裡拎著幾瓶純淨水。她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進屋後吃了一驚:“怎麼了?這麼亂!”

  卞疆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感到氣氛不對頭,四處看了看,一下就看見了書架上那疊照片。她走過去拿起來一看,當時就傻住了。

  她軟軟地靠在書架上。

  她腦袋裡閃過的第一個人就是那個男嬰!

  她和鎮長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只是沒有防備那個男嬰!有一次,她跟鎮長通電話約會,他就在一旁靜靜地玩。算起來,在她撫養他的一個月裡,鎮長有三次來到她的家裡過夜……

  前不久,她曾經有一次發現家裡的空膠捲好像不夠數。當時她並沒有多想,以為是自己記錯了……

  可惡的男嬰,肯定是他搞的鬼!他不但要讓這個家一貧如洗,還要讓這個家星離雨散……

  可是,他是怎麼拍的呢?

  卞太太陡然想起昨夜那個夢:到頭了……

  她一張張撕那些照片,眼淚流下來。她說:“卞疆,你打我吧。”

  卞疆冷冷地說:“離婚。”

  她呆呆地看著老公,說:“不能挽回了?”

  卞疆:“你說呢?”

  她看得出來,他已經鐵了心。

  他站起來,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他們的結婚證,他把它裝進口袋,平靜地說:“我在前面走,還是你在前面走?”

  卞太太說:“我。”

  她慢慢朝門外走,走過卞疆身邊時,她突然大哭起來,緊緊摟住他:“卞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卞疆沒有表情。

  卞太太一邊哭一邊說:“我一個人在家,快三年了,實在沒意思……你理解我嗎?”

  卞疆沒有表情。

  卞太太:“你讓我用後半生彌補你,好嗎?”

  卞疆還是沒有表情。

  卞太太:“那個算卦的老頭早就說我們到不了頭,卞疆,發生這件事,是命中註定的,你別這樣恨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和命抗爭,好不好?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這時,卞疆眼裡的淚流下來。

  卞太太顫顫地說:“都是那個男嬰搗的鬼,他偷了我們的錢,又要逼我們離婚……”

  卞疆大聲吼道:“是誰搗的鬼不重要!不管怎麼說,你是不是跟人家睡了?”

  她啞口無言了。

  卞疆擦擦淚,平靜了一下,說:“你洗洗臉。還是我先走,我在那裡等你。”然後,他大步走出去了。

  卞太太哭得癱倒在地。

  卞疆和卞太太很快就把離婚手續辦完了。

  儘管他們沒有對任何人聲張,但是鎮裡很多人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

  卞疆走了。他把房子和家裡所有的東西都給了卞太太(我們繼續叫她卞太太),一個人去漂泊天涯。

  他離開小鎮的那天,就像電影裡演的一樣,天陰了,雨淅淅瀝瀝落下來。

  卞太太知道這個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像傻子一樣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直到看不見……這狠心的,竟然沒有回一下頭。

  她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卞太太盼著老公回心轉意,突然出現。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這天,卞太太突然回想起,那天她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裡有那個男嬰,他在卞太太和鎮長的旁邊睡著!

  卞太太糊塗了,只要有一個鏡頭裡出現了男嬰,就說明這些照片不是他拍的。

  不是他拍的!

  那是誰?

  還有一個第三者埋伏在暗中,潛藏在她家的某一個地方,把他們交歡的場面全部偷看?把他們的癲狂愛語全部偷聽?

  她感到後背發冷。



13、垃圾精?
  張古跟蹤收破爛的老太太,摸清了她的住址。
  她住在小鎮西邊,在郊外,空曠的野地裡有一座孤零零的磚面土房,原來住著一個老道,後來老道死了,就空了。
  她大多時候都呆在那間孤零零的房子裡,不知道幹什麼。偶爾她才推著垃圾車出來轉
一轉,天很早就回去了。
  她還和從前一樣,從來不到17排房收破爛。除了張古,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張古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難道17排房有她害怕的人?
  當然,張古要上班,要寫報告,要和朋友聚會,要吃飯睡覺,要上廁所,他不可能每時每刻跟蹤這個老太太。
  一天,很晚了,張古寫一個工作總結類的東西。
  他的旁邊放了啤酒,他一邊喝酒一邊打字。
  電話響了,他拿起了話筒:“喂——”
  原來是馮鯨,他說:“張古,我想,我想跟你說個事……”
  張古:“什麼事?”
  馮鯨:“我跟那個永遠的嬰兒又在網上聊天了。”
  張古:“有什麼發現嗎?”
  馮鯨:“其實也沒什麼,直到現在我仍然對她很信任。只是……”
  張古等待下文。
  馮鯨:“只是她說了一些話,讓我有點猜疑。”
  張古:“她說什麼了?”
  馮鯨:“我們聊起了哭的話題。她說,她從來沒有流過一滴淚。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因為她的四周是沙漠。”
  馮鯨:“她對我說,哪怕你的眼淚包含天大的委屈,掉在沙漠上轉瞬就無影無蹤,太微不足道了,惟一的結果是滋潤了沙漠。”
  馮鯨:“她對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顆沙子對你的委屈負責。”
  馮鯨:“她一直說她嬌生慣養,我覺得她不應該有這樣的心態。”
  張古:“還有嗎?”
  馮鯨:“沒有了。”
  張古:“我覺得這很像一個要強的女孩子說的話,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放下電話,張古繼續喝酒,打字。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他突然想撒尿,就出了門。
  外面漆黑一片。那條莫名其妙的狗又開始汪汪汪了,張古至今不知道那是誰家的狗,也知道它在哪裡叫。
  他一邊尿一邊看了慕容太太家一眼,他發現慕容家院子裡站著一個人。
  他的尿一下就沒了。他系上褲子,躲在陰影裡,仔細觀察,他終於看清,那個人是收破爛的老太太!
  她從慕容太太家的窗縫朝裡看,神態極為詭異。燈光從窗縫照出來,照在她的臉上,白白的,很恐怖。
  張古知道,那個男嬰這些日子就在慕容太太家。
  她在看什麼?
  張古悄悄走過去,站在她的身後,突然大聲說:“你在幹什麼!”
  膽子再大的人,被這麼突然一嚇,都會條件反射地哆嗦一下。可是,這個老太太卻沒有,她平靜地轉過身,看了張古一眼,半晌才說:“看一看,有沒有破爛。”
  然後,她慢騰騰地走開了。
  張古從窗縫看進去,那個男嬰正在沙發上看畫冊。
  張古回到房子裡,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
  他在琢磨:這個神秘的老太太到底在偷看什麼?她在看那個更神秘的嬰兒嗎?她和他是什麼關係?同夥?天敵?
  張古覺得這個老太太說的那句話很有意味:看一看,有沒有破爛。
  張古總覺得,那個男嬰是這樣一種東西:走進一個廢棄多年的房子,裡面特別黑,掀開一塊瓦礫,下麵很潮濕,靜靜趴著一個怪怪的東西,它一動不動地看著你……
  張古總覺得,那個男嬰陰暗、醜陋、骯髒、潮濕、怪異,鬼祟,不管他是變態、畸形的人,還是蔓延在現實生活中的某種病毒,抑或是大家傳說中的鬼魅,再抑或是某種超自然的異類——他的家園都應該是垃圾場。或者說,他就是垃圾精。他和人類對抗。
  如果老太太用垃圾車把男嬰收走,那真是適得其所。
  老太太就是收服他的人?
  張古覺得生活中出現了小說的味道。



14、碩大無比的貓
 劉亞麗是鎮長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
  一個大清早,鎮長把她幹了。那時候,劉亞麗年齡還小。
  這麼多年,她一直和鎮長保持著偷偷摸摸的關係。這麼多年,她只跟鎮長一個人,沒有嫁。她甘心做鎮長妻室之外的情人。

  她覺得她和他互相都是對方惟一的愛,她覺得他和她的感情是永恆的。
  她一點不知道鎮長和卞太太——那個家庭主婦有一腿。現在,她已經徐娘半老了,也不如花了也不似玉了,而那個卞太太比她嫩一倍。
  這一天晚上,她都要睡了,突然聽見窗外有聲音。
  她以為是鎮長來了,聽了一陣兒,覺得不對,她抄起一把剪刀就走了出去。
  外面黑糊糊,什麼都沒有。
  她剛要進屋,隱隱約約看見遠處有一個黑影,小小的,像個貓。她肯定那不是人,因為那東西不是站立著,而是趴伏著,一動不動,好像在看她。
  她的眼睛適應了外面的黑暗之後,終於發現,那東西有眼睛,那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藍的光。
  是活物!
  她害怕起來,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東西,紋絲不敢動。她在費力地想,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那東西掉頭朝更黑的地方竄去了,很敏捷,四腳悄無聲息。她覺得,那東西好像在對她暗示什麼。
  她覺得有隱情,緊緊抓住剪刀跟過去。
  走一段,那東西又趴伏下來,雙眼幽藍,一動不動地看她。她不敢接近,腳步慢下來。待她停下之後,那東西又朝更黑的地方竄去了……
  那東西靜若朽木,動如脫兔。
  劉亞麗的心懸起來: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麼?這東西到底要幹什麼?
  她一直被牽引著來到卞太太家房子前,那東西突然消失了。她看見卞太太家擋著窗簾,裡面亮著粉紅色的燈光。
  她好奇地走近窗戶,裡面隱隱約約有聲音,但是聽不清楚。她馬上有了一種預感,把耳朵緊緊貼在窗戶上,全神貫注地聽……
  身後一聲尖叫,她差點癱倒。
  她驀地回頭,看見一隻碩大無比的貓正盯著她。那眼睛幽藍。
  剛才是它嗎?
  ……從那以後,劉亞麗開始報復。
  她是文化站站長,拍照技術沒有任何問題。而且,她家有暗室,可以沖洗照片。
  這天夜裡,這個獨身的女人又一次偷拍成功,她鬼鬼祟祟回到一個人的家裡,走進暗房,開始沖洗膠片……
  是的,很多人害怕暗室。
  很多恐怖故事從暗室流淌出來。
  膠片、藥水、顯影、定影……暗室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
  在暗紅的燈光下,獨身女人的臉顯得很鬼氣。
  一張張的影像慢慢顯現出來。鎮長,卞太太,他們的表情漸漸清晰,漸漸清晰……
  她感到無比醜陋。
  突然,她打了個寒戰——她看見有一張照片,在鎮長和卞太太旁邊,還躺著一個小小的東西,他一點點地清晰了……
  是個嬰兒!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只碩大無比的貓。



15、最恐怖的一幕
  張古的決心一天比一天堅定: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
  他產生了一個破釜沉舟的主意。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快黑的時候,他到慕容太太家去了。他要把那個男嬰抱到自己的房子來過夜,他要和那個男嬰再一次短兵相接。

  出門前,他把家裡的剪子小心地放到了他床頭的枕頭下。又把?麵杖放在
  床邊的一個空擋裡,一個伸手就可以夠到的地方……
  我們想不出對付一個嬰兒剪子和?麵杖有什麼用,可是,張古總要壯壯膽。
  原諒他的舉動吧,換了我們,還不一定有這樣的膽量呢。他也是人啊,又不是孫悟空。
  他大氣凜然地走進慕容太太家。
  慕容太太正跟那個男嬰擺積木。
  自從迢迢死後,這個可憐的女人就把這個男嬰當成了感情依託。她和他在一起,就好像看見了迢迢一樣,那感覺又溫馨又淒涼。
  她的眼神再不像過去那樣明朗,那裡面有一種永遠不可以根除的悲傷。
  她擺了一座漂亮的房子。男嬰插了一手,把積木“嘩”地碰倒了。
  她耐心地說:“沒關係,媽媽再給你重新擺。這一次啊,媽媽給你擺一個幼稚園……”
  張古進了門,站在一邊靜靜地看。
  她抬頭看見了張古,說:“你嚇了我一跳。”
  張古看著男嬰說:“嫂子,今晚讓這個孩子跟我睡一宿吧。”
  那個男嬰認真地擺著積木。
  慕容太太說:“怕他不跟你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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